牧池和姜昭……逃走了。活着,却元气大伤,龟缩在不知名的山林深处。
这个结果,是生路,也是绝路。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渺茫的指望。纪崇州没有斩草除根,可能并不是仁慈,而是笃定他们已无威胁,如同暂时放过几只钻入地底的老鼠。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来,肩膀极其轻微地、无法自控地抽动着。
锦被之下,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尖锐,仿佛成了她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连接,也成了她唯一能发泄的出口。
窗外的阳光灿烂,暖阁里药香与沉水香依旧袅袅。
日子,似乎真的进入了平静。一种死水无澜、令人窒息的平静。
侍女依旧按时出现,沉默地服侍她喝药、进食。她变得异常顺从,不再需要命令,会主动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仿佛那苦涩的汁液是维持这具空壳运转的唯一燃料。她甚至会在侍女替她更换脖颈伤药时,主动微微仰起头,露出那道已经结痂、却依旧刺目的伤痕,像一个配合保养的物件。
纪崇州偶尔会来。
他不再多言,只是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打量她片刻,确认她依旧完好且安分,便会离去。有时,他会看到姜雨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他也不会问。
有一次,姜雨在他进来时,正机械地小口喝着侍女递上的参汤。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专注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纪崇州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儿,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平静,成了唯一的基调。
暖阁温暖如春,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希望与变数。姜雨活在这片精心打造的寂静里,像一株被移栽到暖房的植物,失去了野外的风雨,也失去了生命的韧性与光彩。只有脖颈上那道伤疤,在无人时被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提醒着她曾经的撕裂与烙印。
平静的表象下,是更深、更沉的冰封。而纪崇州,则在这片他亲手制造的平静中,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他的藏品被彻底打磨掉所有棱角,完全适应这方为他所控的天地。阳光照在窗棂上,明亮刺眼,却似乎永远也照不进暖阁深处那方被锦被包裹着的、蜷缩的阴影里。
山林间。
岩壁。
凛冽的风在山林间呼啸,卷起残雪,扑打着岩石和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一处背风的岩壁下,隐蔽着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洞,洞口被枯藤和积雪半掩着,仅能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以及湿冷的霉腐气息。一小堆篝火在洞中央艰难地燃烧着,火光跳跃,映照着几张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脸。
姜昭裹着一件从死去的侍卫身上剥下来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厚袄,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她的右臂用简陋的木棍和撕下的衣料固定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她的手臂骨折了,脏腑也受了不轻的震荡。逃亡路上全靠一股意志和顾北丞半扶半拖着,才勉强支撑到这里。
顾北丞靠坐在洞口附近,负责警戒和维持那点微弱的火苗。他身上的伤相对较轻,多是皮肉擦伤和冻伤,但连日来的奔逃、战斗、照顾两个重伤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警惕地倾听着洞外的风声。
而牧池,则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他伤得最重,也最狼狈。胸前那道伤口,虽然草草敷了药包扎了,但深可见骨,每一次动作都会牵扯出剧痛,绷带上不断有暗红的血渍洇出。左肩的伤更是麻烦,伤口红肿发烫,显然已经开始恶化。他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积攒力气。
死寂,是洞内大部分时间的主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姜昭压抑的喘息,以及牧池偶尔因剧痛而泄露出的、从齿缝间挤出的抽气声。
食物早已耗尽,仅剩的一点清水也快见底。寒冷和伤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们的生命力和意志。绝望的气息,比洞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这份死寂,终于被姜昭打破了。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牵扯到伤处,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骄傲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迷茫,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直直地投向角落里的牧池。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牧池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我问你为什么?”姜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最后那一刻,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为什么要推她出去?为什么要说……说那种话?”“贱命”那两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