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纪崇州,原来你也有……不那么掌控一切的时候?
这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那冰封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不再是绝望的寒渊,而是带着一丝冰冷刺痛的……趣味。
恶趣味的试探,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不会有第二次。姜雨握着断簪,感受着下颌残留的微痛,心中那点名为反抗或挑衅的火苗,虽然微弱,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燃烧了起来。
那次手滑摔断玉簪后,暖阁的日子似乎并无不同。纪崇州依旧会来、停留、审视,然后离去。他目光扫过姜雨时,那深潭般的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似乎在评估那件藏品是否还留有上次意外的余韵。
姜雨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依旧沉默,依旧平静,下颌那点被捏出的红痕早已消退。只是当她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时,眼底深处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锐光。那支断簪被她收在妆奁的最底层,像一枚无声的战利品,也像一个危险的引信。
她尝到了试探的滋味。那是一种在绝对力量笼罩下,用指尖轻轻触碰冰冷铁壁的、带着刺痛和眩晕的快感。这快感如同毒药,让她在死寂的平静中,滋生出一种近乎自毁的渴望——她想再看一次,那道名为纪崇州的铁壁上,被她划出微痕时的反应。
晚膳时分,暖厅里烛光柔和,菜肴精致。纪崇州在主位坐下,姜雨在他下首落座。气氛依旧是那种凝固般的沉默。侍女无声地布菜,动作轻巧得像影子。
姜雨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青玉小碗里。侍女刚刚为她布上了一块炖得酥烂、散发着浓郁药膳香气的羊肉。这是纪崇州府邸的惯例,似乎认定这温补之物对她这具孱弱的身体有益。
在过去无数个这样沉默的晚膳中,无论碗里是什么,她都会像设定好的机括,沉默地、顺从地吃下去。味道?喜好?那是早已被剥离的、属于姜雨的奢侈感受。
但今天不同。
当侍女再次将银箸伸向那盘羊肉,准备为她再布一块时,姜雨忽然抬起了手。她的动作并不突兀,只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明确拒绝意味的力道,挡在了自己的碗沿上方。
侍女的银箸顿在半空,不知所措,惶恐地看向纪崇州。
纪崇州正夹起一箸清炒时蔬,动作流畅自然。侍女的停顿让他执箸的手在空中极其细微地滞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如同精准的尺规,瞬间扫向了姜雨的方向。
只见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碗中那块未被取走的羊肉上,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看那惶恐的侍女,也没有看纪崇州。但那无声挡在碗沿的手,和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疏离却坚定的气场,构成了一种清晰无比的拒绝信号——她不要那块羊肉。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紧了一瞬。
小月侍立在姜雨身后不远处,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纪崇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银箸。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将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极具穿透力地落在姜雨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藏品是否完好的冷漠,而是一种……发现了猎物新奇反应的、纯粹的探究和……兴味。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线,看着她那根依旧固执地挡在碗沿、不肯放下的、纤细而苍白的手指。
不喜欢吃羊肉?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纪崇州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他忽然想起,过去每一次共膳,无论碗里是什么,她都会沉默地、毫无异议地吃下去,动作机械得如同完成任务。他从未在意过她的喜好,就像园丁不会在意一棵树是否喜欢被修剪成某种形状。他只需要它按照设定的形态生长、存在。
而现在,这棵树,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对养分的排斥。
这不仅仅是挑食。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她并非全无感知的物件,宣告她依然保留着属于姜雨的、微弱的个人意志。并且,她敢于在他面前,用这种近乎任性的方式,将这点意志表露出来。
上一次是手滑摔碎玉簪,这一次是明确拒绝食物……纪崇州深邃的黑眸中,那丝兴味越来越浓,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他看着姜雨那副看似平静、实则浑身紧绷、如同等待审判的姿态,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愉悦的感觉。
像什么呢?
像一只被豢养在精致金丝笼里的、一直安静得如同死物的鸟儿,突然有一天,用那娇嫩的喙,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啄了一下笼子的栅栏。那动作如此微弱,甚至带点笨拙,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它并非死物,它还有反应,它还有……脾气?
纪崇州甚至能想象出,此刻姜雨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眼睛里一定藏着紧张、倔强,或许还有一丝……恶作剧般的、等待他反应的忐忑?
这发现,比他掌控一场战役的胜利,或者颁布一道完美的政令,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细微却真实的刺激感。一种……观察独特生命体在特定环境下做出意外反应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