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威严。
“是太重了!”姜雨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反而稳了一些,那股支撑她的厌恶感压倒了恐惧,“以下犯上,他该罚!言语无状,冲撞了您,他也该罚!但……”她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执着,“罪不至死!八十军杖,足以要人性命!大人!他罪不至此!”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纪崇州的桌案边缘,眼中带着一种纪崇州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悲悯和焦急:“他罪在口舌,您却要取他性命!这……这不是军法,这是……这是虐杀!”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纪崇州的心上。
水榭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姜雨这石破天惊的言论惊呆了。虐杀?她竟敢用这个词指责主公?!
纪崇州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威势,一步步逼近姜雨。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猛地攫住了姜雨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他眼中翻涌的、风暴般的怒火。
“妇人之仁!”他低吼,声音如同闷雷,在姜雨耳边炸响,“你懂什么军法?懂什么治军?乱世用重典!今日不严惩此獠,明日便会有千万个赵参事跳出来,质疑孤的权威!质疑本座的每一个决定!到那时,死的就不是一个,而是千百个!是整个军镇的溃败!”
他的气息灼热,喷在姜雨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逻辑:“你以为你的慈悲是什么?是救他?不!是害更多的人!是纵容!是软弱!是这乱世里最无用的毒药!”他盯着她眼中那抹让他感到无比刺眼的悲悯,指下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慈悲心肠!这世道,容不下!”
姜雨被他捏得生疼,眼中瞬间泛起生理性的泪光,但她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挣扎。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被铁血和权谋彻底包裹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反驳,声音因疼痛而发颤,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大人,您说的对,乱世需要重典……需要威严……”她艰难地喘息着,“可威严……不是靠滥杀树起来的!您今日,若因他几句冲撞,就将他杖毙。底下的人……怕的只是您的狠……不是您的威!”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异常明亮:“他们会怕……但也会寒心!会觉得,在您眼中……他们的命……贱如草芥!连说错一句话……都该死!这样的怕……能得几分忠心?能撑多久?”
她下巴剧痛,话语有些破碎,但意思却无比清晰:“军心,军心不是靠杀出来的。大人,您比谁都清楚,您要的是能为您冲锋陷阵的兵。不是一群……被吓得只敢唯唯诺诺的……行尸走肉!”
纪崇州攫住她下巴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的眼神太亮,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愚蠢的、纯粹的、对他那套铁血逻辑的质疑和……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对人命本身的固执坚守。
“至于慈悲,”姜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和深深的悲哀,“它不是毒药。大人,它只是,只是让人……还像个人……”她的目光越过纪崇州,仿佛穿透了水榭的灯火,看到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即将被杖毙的赵参事,“看到血……会恶心……看到生命被碾碎……会痛……这不是软弱,这只是……还没变成……只懂杀戮的……怪物。”
最后两个字,轻如叹息,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纪崇州心上。
怪物?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无意识地松了一分。他死死盯着姜雨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一丝算计,一丝她惯有的、那种带着目的性的疯狂。没有。只有一片被泪水浸湿的、近乎透明的悲悯和固执。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攫住了他。她的逻辑是歪理!是妇人之见!可偏偏……那眼神里的东西,像一根柔软的刺,扎进了他坚硬如铁的心防,带来一种陌生而尖锐的不适感。
水榭内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主位上那令人窒息的僵持。
纪崇州的目光在姜雨苍白而执拗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眼中翻涌的风暴渐渐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姜雨下巴的手。
姜雨踉跄了一下,捂住剧痛的下颌,大口喘息。
纪崇州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身,对着水榭外黑暗的回廊方向,声音冰冷,毫无波澜地开口:
“传令。赵参事,杖责免了。”
众人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崇州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革除参事之职,黜为马夫。今日起,去马厩伺候。再敢妄言一字,割舌。”
命令简洁,惩罚依旧严厉,却从杖毙改为了黜落马厩。这几乎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