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纪崇州的声音顿了顿,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冰冷地扫过依旧捂着下颌、惊魂未定的姜雨,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让他,亲自去谢这位……替他求情的姜姑娘。”他刻意加重了谢字,仿佛要将这份“恩情”牢牢钉在两人身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了水榭。背影决绝,带着一种被忤逆后无处发泄的、冰冷的余怒。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交流。
姜雨站在原地,捂着依旧作痛的下巴,看着纪崇州消失的方向,又看向回廊深处那无边的黑暗。她赢了?她救下了一条命?可心头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和……一种更深的茫然。
她缓缓放下手,指尖冰凉。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那片尚未消散的泪光和更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妇人之仁?
或许吧。
但今夜,这仁,终究从这铁血暴君的手中,抢回了一条命。
代价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纪崇州看她的眼神,又深了一层,也……更危险了。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一件藏品或麻烦,而是开始审视一个……他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无法彻底忽视的……人。
夜风穿过水榭,带着水汽的凉意。姜雨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月白襦裙。那几点深色的酒渍,在灯火下,仿佛开出了几朵诡异而脆弱的花。
水榭风波后的府邸,陷入一种更微妙的死寂。纪崇州不再踏入暖阁,姜雨也仿佛被遗忘在那方小天地里,终日与古籍为伴。那日替赵参事求情带来的沉重感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改变了水底某些东西的形态。她依旧在啃噬那些艰涩的文字,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这夜,更深露重。姜雨伏在案前,就着昏黄的烛火,正与《工物考》中一段关于“水转连磨”的复杂机括图较劲,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忽然,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带进一股深秋的寒意。
姜雨惊觉抬头,心跳骤停。
纪崇州站在门口。
他未着戎装,一身墨色常服,肩头似乎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刚从前线巡视回来?或是处理完棘手的军务?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底却沉淀着比夜色更沉的锐利。他的目光扫过姜雨案头摊开的书卷和她脸上未褪的专注,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只淡淡开口:
“过来。”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姜雨的心猛地一沉。又要做什么?她放下笔,指尖冰凉,依言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他身后。
纪崇州没有走向任何她熟悉的惩戒之地,而是径直走向了府邸深处、守卫森严的书房——那是他处理核心军务的禁地,连最亲近的属官也需通传才能进入。
书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硝烟味和一种属于权力的、冰冷沉重的气息。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并非寻常公文,而是摊开着一幅巨大的、由数张坚韧皮纸拼接而成的舆图!图上线条纵横交错,山川河流、城池关隘、营垒哨所,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朱砂小字和黑色三角符号,如同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血脉与獠牙。
兵防图!
而且是囊括了数州之地、极为详尽的战略级兵防图!
姜雨的目光一触及那幅图,呼吸便是一窒。这种级别的机密,是她这种身份绝对不该、也不能看见的!纪崇州想做什么?试探她的忠诚?还是……一种更危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