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崇州靠在太师椅上,脸色因失血而更加苍白,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他看着地上哭得蜷缩成一团的姜雨,看着她指缝间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她因极度痛苦而颤抖的单薄脊背……
他下颌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手臂被烛台砸伤的地方钝痛未消,背后箭伤的剧痛更是如同烈火灼烧。这些痛楚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的侵犯,她的反抗,此刻的救赎与混乱。
可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怒火,竟被那绝望的哭声一点点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钝痛。那哭声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颠覆的震撼和无法承受的旧伤复发。
他见过她害怕,见过她愤怒,见过她倔强,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终于有人为她挡了一次风雨,却反而击碎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麻木。
军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看将军,又看看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姜雨。
纪崇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不再看姜雨,声音嘶哑地对军医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给她……止血。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这句命令,听起来依旧冷酷,像是在处理一件物品。但“按住她,别让她乱动”这几个字,在此时此刻,却微妙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保护的意味。他怕她哭得崩溃伤了自己。
军医连忙应声,小心地蹲下身去查看姜雨手臂上沾染的血迹是否属于她本人。
姜雨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军医的靠近毫无反应,只是死死捂着嘴,身体因剧烈的啜泣而不断抽搐。那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在充斥着血腥味和权力冰冷的书房里回荡,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纪崇州靠在椅背上,背后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额角的冷汗滑落,与他下颌的血痕混在一起。他听着那绝望的哭声,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疼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亲手打破了她的平静,又亲手将她推入这血腥的混乱,最后……竟又以这种方式,撞碎了她深埋心底的、名为不被珍视的坚冰。
这混乱的漩涡,因他而起,却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看着地上那蜷缩的、沾着他鲜血哭泣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豢养的这只鹰隼,不仅有着锋利的爪牙和翱翔天际的渴望,她的灵魂深处,还藏着他从未触及的、如此脆弱而疼痛的深渊。而他,似乎正被这深渊所吞噬。
姜雨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场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军医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她的手臂,确认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确实都来自纪崇州后,她才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瘫软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无声的抽噎。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如同被巨浪拍打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鳃。
书房里只剩下军医处理纪崇州伤口的细微声响,以及纪崇州压抑的、因剧痛而沉重的呼吸。亲卫们已将刺客拖走审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被金疮药苦涩的气味稍稍冲淡,但那种紧绷的死寂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纪崇州靠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军医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肩胛下那支深入皮肉的弩箭,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他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发出低沉的闷哼。他闭着眼,似乎在对抗那锥心刺骨的痛楚。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鼻音和尚未完全平息的颤抖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响起:
“是……抵抗军吗?”
姜雨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盖过。她蜷缩着,不敢看纪崇州,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残余的勇气。她害怕。害怕那支差点要了她命的箭,是来自她曾经抱有幻想、甚至可能寄托过一丝逃离希望的自己人。如果真是抵抗军……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最后的、模糊的归属感也被彻底粉碎?意味着她与纪崇州之间,除了囚禁与反抗,还横亘着无法调和的血仇?更意味着……纪崇州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处置她?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脏再次被恐惧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纪崇州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那双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光,精准地投向地上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影。他看到了她死死攥紧衣角、指节泛白的手,看到了她低垂着头时露出的、脆弱的后颈线条。
她害怕。不是怕他,而是在怕……那支箭的来源会将她推入更深的、无法转圜的境地。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纪崇州眼底。有疲惫,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了然?他沉默了几息,就在军医准备拔出箭簇、气氛最紧张的时刻,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痛楚和压抑:
“想杀我的人……”他顿了顿,因为军医猛地用力拔出了那支带倒刺的弩箭!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弹,闷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而下。但他硬生生压下了那声痛呼,只是粗重地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更加破碎,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和……一丝近乎嘲弄的淡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