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消息自然不是段韶报上去的,此时他大为光火,额角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几案上,木屑纷飞。
“去,把郑监军给本将军叫来!”
是叫不是请,郑道昭被推搡着进来,他抖了抖袍子,一脸淡然。
“何事?”
“你究竟是何居心?!”
挑动两岸战火,于齐国又有什么好处?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段韶看着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
“生为齐国人,自当忠君爱民,陛下的居心自然就是我的居心”
皇帝陛下能有什么居心呢,那自然是一统天下,百川归海。
段韶叹了一口气,示意放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别的居心,居心叵测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是自然”郑道昭头也不回地迈出了营帐。
三日后,南梁使团前来交涉,宴变,南梁使团数人被当场斩杀,段韶震怒不已,出手阻拦,腹中绞痛,唇角溢出鲜血,摇摇欲坠。
郑道昭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刺进他的胸口,尔后反手刺进自己的肩胛骨里,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长剑当啷一声落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快来人……段将军被南梁使团的人……谋杀了……”
当他苏醒后,天下大乱,战火燃遍了大江两岸,北齐水军失了主心骨,气势一落千丈,在南梁的猛攻之下,陷落了好几个州府,江州也危在旦夕。
听完小兵的禀告之后,郑道昭竟然长长松了一口气,唇角浮起解脱的笑意。
“扶我起来,我要给陛下上书”
高殷正在焦头烂额无人可用时,郑道昭的一封奏折简直解了他燃眉之急,他大喜过望之下,连发三道圣旨给高孝瓘,官复原职,统领天下兵马,为北齐水军统领,即刻赴任,务必要破敌千里,直捣黄龙。
圣旨是郑子歆接的,送走传旨的公公后,她苦笑了一下,吩咐下人:“把圣旨放到书房里,等爷回来自己看吧”
自从那次大吵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冷不热,郑子歆心结未解,高孝瓘心有疑窦,两个人已经许久不曾同过房了。
高孝瓘整日在外奔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偌大的渤海郡公府连翘一走,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郑子歆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又反复病了几回,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那人来过,将微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细细摩挲,梦醒时分又剩她孤身一人了。
回府见到那几道圣旨的高孝瓘一言不发,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拿起来几下就撕了个粉碎,娟黄的布屑飞的到处都是,可把陈将军下了个半死,他跟着高孝瓘时日最长,一同征战又卸甲归田,最是了解她心意,抓耳挠腮了半天还是转头跑向了郑子歆那里。
高孝瓘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面前是摊开的一张江北布防图,旁边放着她的尚方宝剑当做镇纸,盔甲擦的铮亮,是郑子歆命人送过来的。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而高孝瓘手里却把玩着她送的面具,脸色阴晴不定。
君迁子的话言犹在耳:“子歆的病不能再拖了,七夜昙花花期在即,必须马上赶往长白山”
她唰地一下起身,拿起宝剑正欲出门,房门嘎吱一下被人打开了。
是郑子歆,一身素白衣裙,薄施脂粉,遮掩了些憔悴,手里拎着个食盒。
“听下人说你已经一天水米未进了,来送些吃食”
她低垂着眉目淡淡说完,不等她回答,想将食盒放在桌上却忽略了自己与桌面的距离,手里一松,幸亏高孝瓘手疾眼快稳稳接住了。
这是半个月来她头一次主动找自己,高孝瓘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瞧着她不冷不热的神情,再想想夹在其中情义不能两全的自己,心下黯然,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期盼道:“留下来,陪我吃个饭吧”
郑子歆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圣旨已下,行礼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还是早些出发吧”
高孝瓘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你也希望我去是不是?”
郑子歆别过脸,避开她几欲喷火的目光:“我知道,陈将军说的对,你是九天翱翔的雄鹰,不该为我折断羽翼,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放屁!老子愿意卸甲归田那是老子的事,和你半分关系也无!别人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在她面前头一次骂人,郑子歆慢慢红了眼眶,见不得她落泪,高孝瓘的语气又软下来,带着一丁点儿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歆儿啊歆儿,你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一头是江山万民,一头是夫人性命,两边都举重若轻,她从军的初衷是护佑黎明百姓,海晏河清,爱上她的初衷是护她一世长安,初心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变的是动荡不安的时局。
无论割舍了哪一头于她来说都是剜心之痛。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不为功名利禄所累,不出生在皇家贵胄,做自己想做的事,和恩爱之人白头到老,肩上的责任仅仅只有保护爱人照顾老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备受煎熬。
“你一直觉得你是为我好我就该感念你吗?你从不考虑我的想法,在邺城的时候是,在延州的时候亦是,夏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