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着,苏茵加快了脚步,一路狂奔,试图赶在众人起早之前回到家中去,假装一整夜都和阳虎待在一起。
小屋近在眼前,河边的人影令苏茵呼吸一窒,放慢了脚步,脑子飞快运转,利落地把脏污的外衫反过来穿,藏住了泥与血的痕迹,只剩下深浅不一的水痕。
她刚刚穿好衣服,河边坐着的人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清晨时分,河面上笼着一层雾气,那人的目光也笼着一层雾,虚虚落在苏茵的身上,眼眸里一片空茫。
“你是谁?”他仰着头,一眨不眨看着山林间走出的苏茵,声音很轻,像是梦中的呢喃。
苏茵站在山脚,隔着河堤与他对视,身上的衣服缀着血和泥,缀着林轻扬的泪。
她回答的声音也很轻,“苏茵。”
他张开唇,似乎是在重复这个名字,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几个人跑过来,驱散了这朦胧的白雾,径直围到河边坐着的阿大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断了他口中要说出的名字。
“阿大,你什么时候醒的?三娘找不见你,可着急了。”
阿大的声音依然很是空茫,“三娘?”
旁边的人见怪不怪,“你现在连三娘都忘了吗?你和三娘是夫妻啊。”
阿大怔愣一瞬,看着说这话的人,一颗心脏好似化作江上白雾,空落落的,虚无地漂浮着。
“我成了亲?和三娘吗?”
阿大面前的人爽快答道,“对啊,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唉,你这毛病,越来越严重了。你还头疼吗?”
阿大摇了摇头,但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围坐过来,盘腿坐下,或者掏出一杆烟枪,把他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姓李,叫阿大,是这里的猎户,半年前娶了李家三娘,但脑袋受了伤,落下病根,经常头疼,吃了药又忘事情,反反复复,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阿大看着面前的河流,听着他们口中自己的人生,如同站在走马灯面前看一段陌生的故事。
他的病,他的伤,他手上的疤,指尖的茧,无一不是符合的。
但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场大雾中,丢了什么东西,忘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李三娘来了,一身靓蓝色的衣裙,提了一个饭盒,抱着膝盖坐在阿大身边,看着他,眨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又忘了我吗?”
阿大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看着她,觉得有几分熟悉,好似越过空白的记忆和漫长的岁月,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身边,懒散坐着,托着下巴看着他,笑着问:“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但他看不清那个人,也找不回过去。
他只能垂眸,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在这种水到渠成的氛围里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李三娘笑了笑,“算了,再原谅你这一次。”
她把饭盒递给阿大,和他絮絮叨叨说起今年的收成,他们屋子后面养的兔子,马上准备给他做的冬衣。
阿大听着,目光在空中盲无目的地游荡,扫过无边无际的河面,青灰色的河堤,褐色的河滩,经年累月踩踏出的小道,在群山和绿水之间散落的矮房屋,以及高低起伏的群山。
在最近的那座山山脚时,阿大目光顿了顿,看见一朵雏菊在阳光下盛开,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微风中摇曳。
方才站在这里的女郎早已不见,但他已经记住了那个名字。
苏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