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寐端着那盛金嵌宝的锦盘自车中步下,五十两黄金沉甸甸压在掌心,车夫早已躬身候着,见他落地,立刻撑开一柄青绸伞,稳稳遮在他头顶,隔绝了漫天雨丝。
他立在伞下,目光扫过不远处淋雨的二人,相携而立,衣衫打湿大半,却依旧紧紧挨着,倒比这宝马香车更显暖意。
世人皆羡金玉满堂,可纵有万贯家财,若无人共赏雨打芭蕉、同话巴山夜雨,这般富贵又与寒潭孤月何异?倒不如像那二人,纵然布衣蔬食,却有彼此温暖肩头,纵使淋雨受寒,也胜过长夜独对金银,任寂寞噬心。
应不寐心中酸涩,神态却故作闲适,如庭中赏雨,刻意放缓了步子朝着他们走去。
车夫忙取了另一柄竹骨油纸伞,快步递到苏锦绣手边。苏锦绣接过伞道谢,慌忙撑开,伞骨一转,便将自己与闻时钦都拢进了这方小小的避雨天地,指尖还下意识地往闻时钦那边推了推伞沿,生怕他再被雨打湿。
可闻时钦的目光,却全然落在了应不寐手中的托盘上。
应不寐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指尖轻轻一勾,便将那暗纹云绫缓缓抽离,霎时间,黄金的冷光在雨雾中乍现,映得周遭雨丝都似镀了层淡金。
一个寻常民女,深夜随华服男子下车,男子还亲手递上重金,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些不堪的揣测。
苏锦绣瞧着闻时钦脸色愈发阴沉,心头一慌,忙攥住他的衣袖,急切解释:“阿钦,这是阿姐接的新活,能供你……”
“谁家的?”
三个字,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闻时钦的目光依旧锁在应不寐身上,声音再没有半分温度。
苏锦绣被他问得一怔,才猛然惊觉,自己竟连那人的姓名都未曾问清,忙看向应不寐,语气带着几分慌乱:“应不寐,方才忘了问,定这活计的那位贵人是?”
应不寐语气平淡:“正二品参知政事,张明旭,张贵妃的表兄。”
“张明旭”三字入耳,苏锦绣愣住,闻时钦则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应不寐的衣领,死死盯着应不寐含笑的嘴脸,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
苏锦绣连忙扔了手中的伞,扑上前紧紧抱住闻时钦的手臂,唤他:“阿钦,你冷静些!”
雨珠打在苏锦绣的发间,顺着脸颊滑落,可她顾不上擦,只死死抱着闻时钦的胳膊。
闻时钦额头青筋暴起,感受到苏锦绣温热的触感,理智稍稍回笼,放下手,却依旧怒视着应不寐,声音嘶哑:“你是何居心?”
应不寐笑意未敛,抬手将黄金托盘递与车夫,才开口:“小郎君好烈的火气,贫道不过是成人之美。张大人愿出百两黄金,请苏姑娘绣嫁衣,这可是……”
“闭嘴!”
二字如冰珠裂玉,闻时钦抹掉苏锦绣的手,随即猛地探手,铁钳般扣住应不寐脖颈,旋身发力,将人狠狠掼在青砖墙上。檐角积雨簌簌落下,打湿了应不寐的锦袍,终于给他添了了几分狼狈。
“成人之美?”闻时钦俯身逼近,唇边勾起一抹极冷的笑,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你敢将她推入火坑,还装得一副施恩菩萨模样?”
苏锦绣还没反应过来,闻时钦的拳头已结结实实砸在应不寐左颊。这一拳力道极重,应不寐偏过头去,唇角瞬间溢出血丝,顺着下颌滴落,在顺着雨迹晕开。
“阿钦!”苏锦绣惊得魂飞魄散,她慌忙扑上前,从后死死抱住闻时钦的腰哭喊:“阿钦你快停手!”
闻时钦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还要再挥的拳头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应不寐唇角挂着血迹,却仍扯出一抹冷笑,落在闻时钦眼中,比任何挑衅都更刺骨。
“滚。”
闻时钦猛地甩开应不寐,“带着你的黄金和龌龊心思滚,别再打她的主意。”
苏锦绣心胆俱裂,忙上前拽住应不寐的袖角,半拉半扶地将人往马车那边推,只盼他能早点离开,免得身后的闻时钦再动怒伤人。待看着应不寐踉跄上车,车帘落下,她才转身折返。
雨还在下,闻时钦仍立在原地,衣衫被风雨灌得鼓胀,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像只蓄势待发的怒兽。那柄油纸伞歪在脚边,伞骨断裂,狼狈地浸在积水里。
她才往前走了两步,闻时钦就死死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未熄的怒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家拽。
踹开门进屋后,他转过身,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后怕:“你可知那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