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河村的宁静雪夜截然不同,百里之外,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正上演着一场与风雪的搏杀。
寒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疯狂抽打着世间万物,官道两旁光秃的树木如同扭曲的鬼影,在昏天黑地中摇曳。一行十余骑如同黑色的铁钉,艰难地破开深厚的雪幕,沉默而迅疾地向北奔驰。
为首一人,身披玄色大氅,风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大氅之下,是早已被雪水浸透、又因体温而半干的锦衣,胸前原本已愈合的伤口在这样日夜兼程的颠簸与寒冷刺激下,隐隐作痛。
正是裴砚之。
他身后跟着的,是历经艰险才与他汇合的靖北王府精锐暗卫。每个人皆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风雪弥漫的四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敌人从雪中暴起。
“世子,风雪太大!是否寻个地方暂避?”一名暗卫策马靠近,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裴砚之头也未回,声音比这冰雪更冷,穿透风雪,清晰落入身后每一人耳中:“不必。加速前进。”
他没有多余的字眼,每一个指令都简洁到近乎残酷。时间,是他此刻最耗不起的东西。离京越久,变数越多。王府的情况,父亲的安危,朝中的暗流……每一样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身后,让他无法停下,更不能回头。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画面:温暖简陋的茅屋,灶膛里跳跃的火光,还有那个……在灯下笨拙缝着冬衣的身影。她此刻应在安睡吧?是否盖好了那床新被?可曾发现他留下的东西?是惊慌,是难过,还是……如释重负?
心口猛地一揪,比伤处的隐痛更尖锐。他强行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思绪,眼神变得更加冰寒刺骨。
“驾!”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奋起余力,顶着狂风骤雪向前冲去。溅起的雪沫冰冷地拍打在他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
他现在不是农家小院里那个养伤的“阿辞”,他是靖北王府的世子裴砚之。他脚下踏的是权力倾轧的漩涡,手中握的是王府乃至更多人的生死前途。那些短暂的宁静与温暖,如同镜花水月,是他必须割舍的软肋。
连续数日的亡命奔袭,人困马乏。暗卫们虽无人抱怨,但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身体已达极限。终于,在又冲破一道风雪屏障后,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座驿站的轮廓。
“前方驿站休整一个时辰!换马,进食!”裴砚之终于下令。
驿站早已接到消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裴砚之翻身下马,动作因寒冷和疲惫略显僵硬,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大步走入驿站温暖的厅堂,脱下湿透的大氅,露出里面深色的劲装,周身那股久居人上的凛冽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驿站官员大气都不敢出。
“京城最新消息。”他坐下,接过下属奉上的热茶,却并未饮用,直接冷声问道。
“禀世子,”一名负责情报的暗卫立刻上前,低声禀报,“王爷仍处于半软禁状态,府外监视严密,但暂无性命之忧。朝中弹劾王爷拥兵自重、延误军机的奏折日益增多,陛下态度暧昧。三皇子一党活动频繁,似乎……与一月前官道伏击之事确有牵连……”
裴砚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眸中寒光闪烁,如同淬毒的利刃。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对方不仅是要他的命,更是要彻底将靖北王府连根拔起。
“我们的人安排得如何?”
“已按世子指令,部分精锐已秘密潜入京城,分散隐匿,随时听候调遣。另有一队人马已前往小河村方向,暗中护卫那位姑娘,并依计行事。”
听到“小河村”三个字,裴砚之摩挲茶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务必隐匿,非生死攸关,不得现身惊扰她分毫。‘那件事’,务必做得自然,绝不能让她起疑。”
“是!属下明白!”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换上了干爽衣物和饱食草料的骏马,一行人再次融入风雪之中。
重新骑上马背,冰冷的寒风再次扑面而来。裴砚之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片被无尽风雪覆盖的、模糊不清的天地,眼神复杂难辨。
那里有一个他必须暂时抛下、却又绝不能真正放下的承诺。
他猛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向北方——那片权力与阴谋交织、冰冷而残酷的战场。
“走!”
他一马当先,身影决绝地冲入风雪,再无半分犹豫。
京城,他回来了。那些欠下的债,该一一清算了。
待他扫清眼前这片魑魅魍魉,定会……
后续的念头被他狠狠压下,此刻,他只需做回那个冷硬无情、算无遗策的靖北王世子。
风雪更急,仿佛要吞噬一切,却无法阻挡这支铁骑归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