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看向的位置,正是县城西角的刘家祠堂,那里白日也透着一股阴气。
灰砖黑瓦,墙皮剥落,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缺胳膊少眼儿。
后山墙外就是新修的“烈女祠”,几根光秃秃的杉木柱子支着个单薄的瓦顶,刚垒的青砖墙还泛着白灰。
祠堂院里还立着牌坊底座,也是新打的青石板,打磨的还算光亮,上面光秃秃的,就等着烫金的大字儿往上刻。
这活寡妇的名字成了牌坊,仿佛就金贵了,可祠堂里停着的薄皮儿棺材还在等着下葬的日子,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陈青禾回了铺子后,便按照王瘸子图纸上锁的样式,开始研究能打开锁眼的钥匙,这关乎着成百上千寡妇的命运,她丝毫不敢懈怠。
可没有现成的锁,她也不好行事,只能另行办法。
铜钉抠进榫槽的闷响声在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一片打磨光溜的半尺宽的贴片,被陈青禾手里的铜锤一下一下敲弯了边,做成喇叭状,她眼皮都没动一下,只借着后院灶堂将熄未熄的最后一点余光,专注的捶打。
柱子悄无声息的溜了进来,缩着脖子,手里转着卷快要搓散的细草绳,捏得又软又韧,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掌柜的,人来了,按您交代的,领到铺子后院的老樟树下猫着了,都冻的够呛,张寡妇她那老寒腿。。。。。。”
陈青禾没有抬头,她把刚打的铁皮片搁在火上,让最后一丝热气慢慢烤它,然后才接过柱子递来的草绳,撵了一截儿,飞快穿过铁皮口边缘的细孔,手指翻动,一个不起眼的活节套环稳稳形成。
她把铁片塞进柱子手心:“让她们按说好的时辰过去,把这个口子卡在烈女祠西墙根那处最透风的狗洞豁口底下,草绳引子留在墙外头,找根不起眼的烂柴火虚掩着。”
柱子捏着那块冰疙瘩,喉咙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脸上有些犹豫。
陈青禾直起身,将锤子塞回腰间粗布围裙的宽大口袋里。
“柱子,”声音不大,听的没有一丝波澜,“拿点灶堂热灰包了,给张寡妇捂捂腿,再把我枕头下面的那瓶红花油带上,就说。。。。。。”她顿了顿,眼神掠过黑暗里的某个看不见的点,“让她们忍着点,别出岔子。”
柱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重重点了点头,贴着墙根儿出去了。
大晚上的,风像死鬼的爪子,把烈女祠屋檐下挂着的两只破旧的白纸灯笼撕扯的呼呼作响,灯笼骨架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惨淡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住了,偶尔才从云隙间漏下一点惨白,暂的落在祠堂的房檐上,让整个祠堂更显阴森。
祠堂厚重漆黑的木门紧闭,风从门缝里挤出,发出呜呜的低啸,墙角的那棵老槐树唰唰作响,远处巷口传来零碎的梆子响,更夫缩着脖子敲得心不在焉,声音很快又被寒风吞没了。
两个黑影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墙根溜过来,臃肿的锦袍裹着,毡帽压得很低,一个举着被风吹的忽明忽灭的牛角灯,豆大点儿的灯苗抖的像是快要断气了。
“妈的,这鬼天气!”
前面稍矮些的,压低嗓子抱怨,是专管赵姓寡妇那一片的赵族老,“祠堂里头那位刘家新寡妇刚送进去,上头老爷们说了,牌坊下来前,得把这香火地界看紧点,晦气死了。”
“少说两句唾沫吧,老赵。”后面身材干瘦,步子更慢的钱族老把牛角灯往身前靠了靠,微弱的黄光勉强照亮两人脚下的台阶和紧闭的祠堂大门。
“查个锁,翻翻排位,看看有没有野猫作祟,赶紧弄完拉到,这鬼地方。。。。。。”
他猛的顿住,牛角灯微弱的光线扫过祠堂门楣上高悬的那块”节烈流芳“的黑漆匾额,他像突然被死气蛰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赵族老摸出腰间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他凑近那雕着兽首的黄铜大锁,“哗啦”一阵乱响,试了几把才找准钥匙头。
钥匙费力地捅进锁眼,拧转,锁内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夜风里,如同惊雷。
赵族老松了口气,伸手就去推沉重的门扇,就在他手掌刚触到冰凉门板的刹那。
“呜——嗷——”
一声极其凄厉,非人非兽的惨嚎声响起,就如同被活生生剥了皮的野兽在垂死挣扎,又像无数女鬼在风里发出的尖叫。
瞬间撕裂了祠堂门口凝固的死寂,那声音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它像是凭空在祠堂周围高高的青砖墙里头炸开,不停的盘旋,从头顶的屋檐到脚下的石板缝,似乎都在共鸣。
“娘嘞!!”
钱族老吓得魂飞魄,手里的牛角灯“哐当”脱手砸在青石台阶上,灯罩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豆大的灯苗瞬间被泥水浸灭,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了。
“什么东西?!!”赵族老触电般缩回推门的手,惊惧的退后一步,踩在碎裂的灯罩上,一个趔趄,老眼骇然瞪大,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门缝深处,钥匙串哗啦掉在湿冷的石阶上。
“呜呜。。。。。。呜。。。。。。”
更多诡异的声音骤然叠加在一块儿响起,混杂着极度痛苦的呜咽和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时而清晰如贴耳低语,时而又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如同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