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铺着笔墨纸砚的墨色长案上,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而房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
贺嘉月心口酸涩地抿紧了唇,脸上尽力挤出一抹微笑来:“大哥。”
南竹将茶端进了书房,清茶香气袅袅,驱散了一室的酒气。
贺嘉月将温热的茶水递到贺晋远手里,微笑着说:“大哥,你尝尝。”
贺晋远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苍白瘦削的长指摩挲着盏沿,道:“你在婆家过得如何?妹夫对你可好?”
“大哥,我一切都好,”贺嘉月垂下眼睫默了几息,又道,“娘与我提及你定亲的事,你为何不同意呢?”
贺晋远唇角抿直,慢慢将茶盏搁到桌案上。
母亲处处为自己着想,一心想要自己娶妻,二妹这回来看他,自然是当母亲的说客。
“莫要再提这些,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不会娶妻,你不必再劝我,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大哥的语气冷淡而强硬,几乎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贺嘉月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道:“大哥先不要赶我走,再听我说几句话。”
贺晋远默然片刻,拧眉点了点头。
贺嘉月想了想,决定把母亲左右为难的事告诉大哥。
“大哥,定亲的事,不光是母亲的意思,也是祖父的意思,是祖父非要母亲给你定下姜家姑娘的。”
贺晋远微微一怔,继而别过脸去,冷淡地道:“那又如何?”
贺嘉月忙道:“大哥,退一步说,即便你这回与姜家退了亲,祖父便会同意你以后不娶妻了吗?今日与姜家的婚事未成,以后也许还会有张家、王家的姑娘,只要你一天不娶妻,祖父便还会逼着母亲再给你说亲,难道每说一次亲,你便要退一次吗?”
贺晋远胸膛沉闷起伏数息,突地拂袖起身。
他命格强硬,克友克妻,两位未婚妻都不幸早亡,嫁与他只会受克。
也许有姑娘与他八字相合,也许克妻之说未必是真的,可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让别人去冒这个风险。
况且,他现在如同废人无异,自己这样虚度光阴了却残生也就罢了,何苦再牵连别人?
贺晋远负手而立,沉声道:“我知道母亲因我为难,祖父也想让我成家,可我现在只习惯一个人独处生活,不想娶妻。”
贺嘉月心头一酸,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她本是想要说服大哥的,可大哥这般执拗,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想了一会儿,她擦了擦泪说:“大哥,国公府与姜家这些年几乎已经没什么往来,母亲去姜家下定,那姜姑娘的继母二话不说便点头应了下来——寻常人家给女儿定亲,关乎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就算不过问子女的想法,至少也要先请示长辈,再与丈夫商议一番。那姜姑娘自小在老家长大,婚事她丝毫不知,就被继母拍板定了下来,我觉得,她也是个没人疼的可怜人儿。”
贺晋远眉头拧起,神色沉凝。
关于去姜家下定的事,母亲并未与他说过其中细节。
他原以为姜家是畏于国公府的权势,才不得已应下了这门亲事。
照二妹这样说的话,那姜姑娘的亲事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做主,而她的继母也许是看重了国公府的权势,才迫不及待想将她嫁过来。
姜家是不会主动退婚的,若想婚事作罢,只能由国公府提起。
而可想而知,一个闺阁中的柔弱女子顶着被退婚的名头,以后婚事必定会变得万分艰难不说,未来在继母手底下的日子,也只怕会更加难过。
一切因他而起。
未曾与他谋面,她却已受他连累。
贺晋远长眉蓦然拧紧,唇角亦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眼看大哥丝毫不为姜姑娘所动,贺嘉月只好无奈放弃了劝他的念头。
她默叹口气起身,道:“大哥,那我走了。”
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远处。
贺晋远一动不动地逆光而立,清隽瘦削的背影单薄挺拔,微风吹过,黑色袍摆扬起凌乱的弧度。
沉默许久,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吩咐南竹道:“你去月华院说一声,婚事不必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