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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试探（第1页）

背上的伤和膝盖的剧痛被药膏的凉意压制后，楚清墨紧绷如弦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依旧蜷缩在堂屋门槛外的那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云瑶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每日清晨，她会在厨房生火，煮一锅稀薄的粟米粥。她会在离楚清墨不远不近的地方放下一碗粥，然后便抱着她的代笔家当出门，去城隍庙旁的那个街角支起摊子。直到日头西斜，暮色四合，她才带着一身墨香和街市的尘埃归来。

楚清墨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存在于这个小院。云瑶出门，他蜷缩在角落；云瑶回来，他依旧蜷缩在角落，只是身体会瞬间绷紧，低垂的眼睫下，目光会紧紧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她关上堂屋的门。

他不敢靠近堂屋，不敢靠近厨房，更不敢靠近云瑶的卧房。那三扇门后，对他而言仍是未知的禁区。他只在云瑶不在时，才敢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生理需求，然后立刻退回自己的“安全区”。云瑶放在地上的水和食物，他会在确认她短时间内不会出来后才敢碰触，每次都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吃完喝完，然后迅速恢复蜷缩的姿态。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弥漫在空气中、属于云瑶的平静气息，以及那些无声放在他面前的食物和清水，像温水煮青蛙般，悄然瓦解着他最外层、最尖锐的戒备。

他开始观察。用一种极其隐秘的、小心翼翼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方式。

他观察云瑶清晨如何就着冷水洗漱，动作利落而安静。他观察她如何在厨房里熟练地引火、添柴，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食物朴实的香气，成了这小院里唯一鲜活的色彩。他观察她抱着小桌出门时挺直的背影，以及傍晚归来时眉宇间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注意到她似乎偏爱喝温水，每次回来都会烧一壶热水。他注意到她代笔用的墨块是极普通的那种，带着一股淡淡的松烟味。他注意到她偶尔会对着空白的纸张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郁。

这种观察是无声的，是躲在阴影里的窥探。楚清墨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紧绷的身体在云瑶专注于其他事情时，会不自觉地放松。

改变始于一个黄昏。

云瑶回来得比平时稍晚，天色已经擦黑。她似乎有些疲惫，放下东西后，习惯性地准备去厨房烧水。然而，当她习惯性地走向水缸时，脚步顿住了。

水缸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干柴。柴火劈得很细，长短均匀，显然是特意整理过的。不是她早上离开时的样子。

云瑶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楚清墨。他依旧蜷缩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般。但云瑶敏锐地捕捉到他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水瓢，舀水入壶。点火时，她发现灶膛里也添了新的、易于引燃的细柴。烧水的间隙，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小小的厨房。水缸盖被盖得严严实实，地上残留的水渍也被清扫过，虽然扫得并不算干净，留下了一些湿泥的痕迹。

云瑶垂下眼帘，她提起烧开的水壶，倒了一碗热水。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放在地上，而是端着碗，走到了楚清墨蜷缩的角落附近，将碗放在离他更近一些、一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

“水。”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目光却在他低垂的头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听到了。然后，她转身回了堂屋。

楚清墨的身体依旧僵硬，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看到了？她……特意把水放近了？这是什么意思？是默许？还是……警告？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碗冒着热气的温水。直到堂屋的门关上许久，周围只剩下水壶在厨房灶上冷却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咔哒”声，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警惕地扫过紧闭的堂屋门，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落在那碗水上。

热气袅袅上升，带着一种温暖湿润的气息，在微凉的暮色中格外诱人。

放下碗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堂屋紧闭的门。

自那以后，楚清墨的“活动范围”在云瑶不在家时扩大了一些，他不再仅限于蜷缩的角落和茅厕之间。

他会趁着云瑶外出，用最快的速度，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到角落——虽然扫得歪歪扭扭，并不干净。他会把云瑶堆在院角的柴火，尽可能细心地劈得更小、码放得更整齐——尽管动作笨拙，好几次差点劈到自己的手。他甚至会偷偷用一块破布，去擦拭厨房灶台上积累的薄薄一层灰——擦完后立刻将破布藏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每一次做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立刻退回自己的角落，恢复蜷缩的姿态，心脏砰砰直跳，等待着云瑶的归来，等待着她的反应——是愤怒？是不屑？还是……依旧的平静？

云瑶的反应，是持续的平静。

她似乎对院子里这些微小的变化视而不见。她依旧在清晨放下一碗粥，在傍晚放下一碗温水，偶尔会多放一小块咸菜或一颗煮熟的鸡蛋。她依旧不多言，目光偶尔扫过他时，也如同扫过院子里的一棵树、一块石头。

然而，楚清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当他把水缸盖盖好，第二天云瑶去打水时，不会再顺手去扶正盖子。

当他将劈好的细柴放进厨房，云瑶生火时，会直接拿起那些柴，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屋檐下，沉默依旧。

但在这片沉默的土壤里，一种无声的试探与回应，如同藤蔓般悄然生长、缠绕。

楚清墨依旧不敢靠近，依旧满心警惕，但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买下他的女子，似乎真的……不一样。她像一口深井，平静无波，却让他这个在惊涛骇浪中沉浮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安稳的气息。

他开始在云瑶专注写字时，偷偷地、更长久地凝视她的侧影。看着她微蹙的眉头，看着她笔下流淌出的清峻字迹。那专注的神情，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短暂地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依旧沉默着，蜷缩着。但内心深处，那道森严壁垒的隔阂，在无声的试探与无声的回应中，正悄然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