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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名遮眼（第1页）

乡试中举，尤其是得了第十名“亚元”的好名次，又得太傅亲赠美玉、私下点拨，云瑶的名字瞬间在京城学子圈中响亮起来。以往那些或许还带些审视观望的目光，如今变得炙热而推崇。宴请、诗会、拜帖络绎不绝，所到之处，无不听到赞誉之声。

“云亚元才华横溢，下一科会试必定蟾宫折桂！”

“太傅大人如此看重，云姊前程不可限量啊！”

“依我看，云姐姐的文章便是状元之才，如今中举不过是牛刀小试！”

起初，云瑶尚能保持几分清醒，记得太傅“戒骄戒躁”的教诲。但溢美之词听多了，尤其是将她与“状元”直接挂钩的论调日益盛行，她那颗被压抑了许久的心，不可避免地开始飘飘然。上一次落榜的阴霾被彻底扫进角落，太傅的磨砺被她解读为自己确有过人之处方能得此青睐。她开始觉得，中进士、点翰林，对她而言似乎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一条平坦的青云之路已然在脚下铺开。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在文人聚会中愈发活跃，高谈阔论，臧否人物，有时甚至显得过于锋芒毕露，少了以往的谦逊含蓄。

这一日，在一处颇为风雅的私家园林诗会上，云瑶再次成为焦点。她刚刚就某一经义发表了一番见解，引得众人连连称赞。她心中得意，饮了几杯酒，谈兴更浓，不免又将话题引到了本次乡试的考题上，对自己当时的破题思路和文章精妙处侃侃而谈，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矜。

殊不知，席间有一人，脸色已越来越难看。此人便是礼部尚书嫡女孟姜。她本是本次乡试的热门人选，家世显赫，自幼备受瞩目，心高气傲，却偏偏此番名落孙山，本就郁结难舒。此刻听着云瑶这个寒门出身、凭借太傅关系才得以扬名的幸运儿在那里洋洋自得地谈论中举心得，仿佛在无声地嘲讽她的失败，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尤其看到众人对云瑶那般追捧，而自己这个尚书嫡女却备受冷落，强烈的嫉妒和怨愤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孟姜。她紧紧攥着酒杯，指节发白，盯着云瑶的眼神越来越冷。

“云亚元果然高才，佩服佩服。”孟姜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打断了云瑶的话，“但不知云亚元可知，科举之道，除了文章才华，更重身家清白、德行无亏？若是根基不正，即便一时侥幸，恐怕也难登大雅之堂，将来若被查出，反累及自身啊。”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众人都听出了孟姜话中的火药味，却无人敢接话。谁不知道孟尚书权势滔天，而孟姜又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云瑶正在兴头上，被孟姜突然打断并暗讽，心中不悦，加之酒意上头，竟也忘了收敛，轻笑一声回应道：“孟小姐此言差矣。科举取士，取的是真才实学，论的是文章经济。至于身家清白，云瑶虽出身寒微，却也行得正坐得直，倒不劳孟小姐费心挂念了。”她自认与楚清墨之事隐秘，且楚清墨如今已是良籍，并未将孟姜的话放在心上。

这番毫不客气的回应，更是彻底激怒了孟姜。她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心中却已发了狠：不过一个骤得志的寒门贱胚，也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倒要看看，你能“清白”到几时！

诗会不欢而散。自此，孟姜便暗中派人盯上了云瑶，一心要找出她的错处和把柄。

云瑶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众人的吹捧中。她甚至开始有些疏忽学业，觉得胸中才学已然足够，赴各种宴饮交际的时间越来越多，回家也越来越晚。楚清墨虽为她高兴，但见她日渐浮躁，心中不免隐隐担忧，几次想劝，但看到云瑶志得意满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更加细心地打理家务，默默祈祷。

孟姜派出的眼线很快便有了收获。他们发现云瑶竟居住在一处十分简陋的巷弄里，更令人吃惊的是，与她同住的那个容貌俊美、深居简出的男子，经过多方打探和买通邻居旁敲侧击，竟隐约挖出一个惊人的秘密——那男子很可能是几年前因罪被抄家、男眷皆没入奴籍的楚家之子！

虽然楚清墨如今户籍上已是良民，但“罪臣之子”这个出身，在这个极其看重清誉和政审的官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足以致命的污点。更何况，云瑶竟将他当做正夫对待！这在孟姜看来，简直是自毁前程，愚不可及！

孟姜拿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云瑶啊云瑶，我看你这下还如何嚣张！”

她并未立刻声张，而是精心写了一封匿名信，直接投给了礼部主考官手中，信中详细揭发了新科举人云瑶隐匿罪臣之子身份、并以其为正夫的劣行，强调此等品行有亏、结交罪眷之人，若容其登科，必将玷污朝廷清誉。

这封信很快被呈送到了本次会试主考官的案头。主考官是一位相对正直爱才的老臣，她看过云瑶的乡试卷子，对其才华颇为欣赏。见到这封举报信，她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惋惜。她深知此事若查实并公开，云瑶的仕途必将断绝。惜才之心让她并未立刻按程序处理，而是犹豫再三后，选择私下将此事告知了太傅许清漪。毕竟，云瑶是太傅看好的人。

许清漪听闻此事，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怒。她千算万算，磨砺了云瑶的才学心性，却万万没算到她竟在个人私事上埋下如此大的一个隐患！而且竟瞒得如此之深！

她立刻命人秘密叫来云瑶。

云瑶还不知大祸临头，以为是太傅又要指点学问，兴致勃勃而来。一进书房，却见许清漪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心中顿时一凛，恭敬行礼：“学生拜见老师。”

许清漪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将那份匿名信的副本掷到她面前，声音冰冷：“你自己看！”

云瑶疑惑地捡起信纸，只看了几行，便脸色煞白，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老师，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许清漪厉声打断她，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竟敢隐匿罪臣之子身份，还将其置于身边！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若被御史台知晓，参你一个‘结交罪眷’、‘欺瞒朝廷’的罪名，莫说会试资格，便是你刚得的功名也能一并革去！到时候，流徙千里都是轻的！”

云瑶如坠冰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学生……学生知罪！求老师救我！清墨他……他虽是罪臣之子，但早已脱去奴籍，且他为人……”

“闭嘴！”许清漪呵斥道，眼中满是失望，“到现在你还为他辩解？云瑶，我本以为你经过磨砺，已堪大用，谁知你竟如此糊涂！不过一个男子，即便有几分情意，又怎能与你的锦绣前程相比？你寒窗苦读十余载，父母期望，自身抱负，难道都要毁在这区区儿女私情之上？！”

她走到云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却字字冰冷：“此事我已暂时压下。但纸包不住火，尤其你如今风头正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想保住功名，继续参加会试，未来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便需立刻与此人做个了断！将他远远送走，永绝后患！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云瑶跪在地上，浑身冰冷，脑中一片混乱。太傅的话如同惊雷，炸得她神魂俱颤。直到此刻，她才从连日来的飘飘然中彻底惊醒，意识到自己看似平坦的仕途之下，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惊涛骇浪！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偶尔会因争吵而心生倦怠的楚清墨。

前程与情意，如同两座巨山，轰然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