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影晃动,通道口的门帘归于静止,像从未被惊扰。叶冉指尖抠着梳妆台冰凉的边缘,直到指节泛白。那一眼是错觉吗?还是他又一次精准的、扰人心神的试探?
“冉冉,发什么呆呢?”队医收起手机,凑过来看她的脸,“累坏了?赶紧卸妆回去休息,明天一早的航班呢。”
是啊,明天就走了。离开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喧嚣之城,离开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回到按部就班的轨道上去。她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心口那团乱麻,却越揪越紧。
她胡乱点头,接过卸妆棉,用力擦拭着眼线,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个黑色的身影也从脑海里一并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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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奥运村的班车上,窗外是流动的霓虹和雪色。车内暖气开得足,队友们兴奋地低声讨论着晚上的表演滑和接下来的假期,空气里弥漫着疲惫又亢奋的气息。
叶冉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冰凉玻璃,闭着眼假寐。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不是群消息的嗡嗡声,是极短暂的一声,提示音特殊。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提示音,她设置了十年,响起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是四年前平昌冬奥他卫冕成功时,她挣扎良久后发去的一句格式化的“恭喜”,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她没立刻去拿手机。心跳却诚实地加快了速度,在寂静的耳膜里咚咚敲打。
班车碾过减速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她慢慢睁开眼,窗外流光划过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手指伸进口袋,摸到冰冷的手机外壳,犹豫了几秒,才掏出来。
屏幕亮着。
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唯一的“Y”。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拍得甚至有些模糊,光线昏暗,背景是布满划痕的冰场挡板。照片焦点是一双明显属于少女的、旧款冰鞋,一只鞋的鞋带松散着,旁边放着一盒拆开了的、印着日文标识的薄荷糖。照片一角,模糊地映出一只修长的、属于男性的手,正拿着一管白色的强力胶,小心翼翼地对准冰鞋刀托和鞋底连接处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仙台。那是她到日本的第一年,训练强度陡然增大,劣质冰鞋很快不堪重负,刀托开了胶。她谁也不敢告诉,怕被觉得娇气麻烦,更怕浪费钱。自己偷偷买了胶水,躲在空无一人的深夜冰场边,笨手笨脚地想粘回去。
然后他就出现了。不知怎么找到了那里。他没问原因,只是皱着眉拿过她手里的胶水和冰鞋,蹲在哪儿,借着微弱的光线,无比专注地帮她修补。她记得他指尖沾到了白色的胶体,记得他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的弧度,记得空气里那股刺鼻的胶水味和薄荷糖的清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那时说了什么?
【“这种事,要早点说。”】【“……对不起。”】【“不是道歉。”他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是要说出来。”】
照片下面,终于跳出一行字。简单的日文。
「よくしまってあった写真。偶然見つけた。」(一张收得很好的照片。偶然找到了。)
叶冉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冰凉,血液却轰地一下涌上头顶。
偶然?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间点,发出这张照片,提醒她那些她拼命想掩埋的过去,提醒她他曾如何侵入她的生活,又如何……
班车到站,猛地刹停。惯性让她往前一冲,手机差点脱手。
队友们纷纷起身,拿行李,说笑着下车。
她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屏幕的光暗下去,又被她按亮。那条信息和那张老旧的照片,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眼睛。
她手指颤抖着,悬在回复框上方。无数情绪堵在喉咙口——愤怒,委屈,质问,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可耻的动摇。
打了几个字,又狠狠删掉。
最后,她几乎是泄愤般地,快速敲击键盘,发过去两个字。
「忘了。」
然后迅速按熄屏幕,把手机扔回口袋,抓起背包,低着头快步走下班车。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却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忘了?骗谁呢。
她自己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