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要他继续说下去,赢秀却住了口,明亮清澈的眸瞳倒映着谢舟的影子,看得有些失神。
“书上写的我们都做了,用膳,同宿,拆招……”赢秀鼓起勇气,问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我,我们算是眷侣吗?”
——眷侣?
谢舟低眉,一目十行地扫过卷牍上面的内容,果真看见上面有眷侣二字。
少年忐忑地等待着,紧张让他喉咙干涩,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默默等着对方的回应。
直觉告诉他,他和谢舟与书上那对少年是不一样的,是他主动求谢舟收留,缠着谢舟一同出游……
他骤然想起小秦淮的说书人在闲谈风月时提到一个词,叫做一厢情愿。
什么叫一厢情愿,是不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厢房里,心里有无限的情感和愿望?
赢秀正在胡思乱想,思绪已经来到那个人从厢房里走出去,走到另一个人的厢房,把情和愿都诉说出来。
脑海中的小小人正在说话,说着一厢情愿,耳边陡然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嗯。”
赢秀睁大了眼看谢舟,心想“嗯”是什么意思,那道声音太短,转瞬即逝,他又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半天都没再等到第二句话,他只得黯然地坐了回去,决定回去就搬出麓山客舍。
手腕遽然被攥住,赢秀眼露错愕,抬起头,却发现谢舟正在垂眸凝视着他,细长冷肃的睫轻轻垂着,长而不狭的眸瞳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
赢秀在谢舟眸底看清了自己的脸,少年的脸泛着红,眼睛睁得大大的,慌乱无措。
赢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更红了。
谢舟的目光像剑锋上淬着的幽光,一寸寸地片过他的面颊,是在审视,犹豫,还是别的什么,赢秀不知道。
“按照书上的说法,”谢天谢地,谢舟终于开口了,他依旧攥住赢秀的手腕,不容置喙地要少年直视着他,声音温凉,比往常多了一丝低哑:“我们确实是眷侣。”
船舱逼仄昏暗,罩在湿漉漉的水汽中,连呼吸都黏腻起来。
赢秀差点忘了怎么呼吸,他耳边止不住地回响谢舟说的话——
我们确实是眷侣。
确实是眷侣。
眷侣。
浑身都在发烫,发烧,不知从哪里蹿起一把火,烧得他晕乎乎的,就像整个人被泡进了一缸温暖的烈酒中。
赢秀骤然想起一个问题,他小心翼翼地问谢舟:“可是,我之前也和鉴心同宿同膳,我和他……”
他还没来得及把后面那句“我和他是不是也是眷侣”问出来,陡然被人捂住了嘴,对方修长冰冷的手指笼着,指腹摩挲着他的腮帮子,掌心强硬地按着他的唇。
让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一味地在那人掌心下发颤。
忽略带着强制性的动作,对方堪称好心地为他解释:“你和他,不是。”青年的声音冰冷温柔,“只有我和你,才是眷侣。”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答应和一个刺客做眷侣。
纵使荒谬,那又如何。
门客攥着刺客的手,几乎是将他抵在船篷上,在他掌下,少年像一只金鹤,困宥在他怀里,白净秀气的脸颊闷出潮红,鬓边发丝湿漉漉,细细地呼吸。
四面昏暗,少年眼睛明亮,细睫一眨不眨,用一个几乎是虔诚的姿态,欣喜地注视着他。
“谢舟,”赢秀冷不丁地说:“我好高兴。”
他高兴得恨不得在外面转上几个圈,来来回回地横渡沅水,还要放声高歌一曲。
谢舟又“嗯”了一声,赢秀很喜欢他这幅皮囊,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
他察觉到腰间一沉,低头一看,少年空出来的那只手悄悄抱上他的腰,虚虚环着,不小心碰了一下又马上缩了回去,并不敢靠近,像是想抱他,又害怕亵渎。
“……你可以抱着。”谢舟提醒他。
出乎意料,赢秀小心翼翼的触碰,试探,对他来说并不恶心,反倒很新奇。
上一个敢这么碰他的人,已经死了,死在十二年前。
但是赢秀是个例外,他暂时舍不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