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秀低下头,悄悄拉住谢舟的袍裾,雪白,柔软的一片,服帖地委落在他的手心。
也不知道,他还能这样牵着谢舟的袖子多少次……
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江州,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回来了,赢秀挂念着自己那些友人,想要和他们再见最后一面。
顾不上休息,撂下一句:“谢舟,我去去就回。”便兴冲冲地出了门。
金裳少年叮呤当啷地跑远了,消失在回廊尽头,飘动的金色衣袂也跟着消失。
徒留门客立在原地,剩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静静地望着赢秀的背影,一动不动。
悬镜司的首领从角檐倒挂下来,低声道:“陛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公子在琼花台见了王道傀,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公子一脸恍惚地走了出来。”
王道傀是先帝留下的悍臣,一度带领琅琊王氏压倒皇室,如今琅琊王氏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他召见刺客,说了什么并不难猜。
所以赢秀才会说,他要去建康,要赴京师。
世事吊诡,看中的猎物误打误撞,主动撞了上来。
皇帝乜了一眼挂在檐下的统领,统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要不要——”
还不等他把话说出来,皇帝骤然打断他:“不必。”
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等着……
等着就好。
此时接近日暮,余霞成绮,溪静如练,小秦淮上一如往常,飘起了软侬的南调歌声。
赢秀雇了一叶蚱蜢舟,像从前一样半卧在舟上,河上的莲叶枯尽了,只剩伶仃的枯藤立在泛泛渌波中。
舟首挂上渔火,淡淡辉映,灯光倒映在水面,仿佛水下也点了灯,鲫鱼在灯影中游动。
江州地处西南,冬日算不上冷,北风从遥远的秦岭吹过来,吹得灯影在湖光中摇曳。
金裳少年探出头,望着那片逶迤的水光湖色,伸出指尖,搅乱了一片。
行不多时,蚱蜢舟停了,赢秀正要给艄公银子,艄公却摆了摆手,“老夫记得你,就是你帮我们要回了粮食,足足四石,够我们吃上小半年。”
赢秀愣了一下,手心的银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艄公东翻西找,从木桶里捞出一尾鲫鱼,“恩公,这是我早上新钓的,你拿去吧!”
这怎么像话,坐了人家的船,还要收人家的鱼。
赢秀连忙婉拒,把银子放在舟首,艄公连连推辞,一个要付船费,一个不仅不收还要送鲫鱼。
两个人鸡同鸭讲,掰扯了一会儿,最终各退一步,艄公拿了船费,赢秀收了鲫鱼。
赢秀趁着艄公不注意,偷偷多给了一些银子,赶在他发现之前,三步做两步走上青石径,登上岸。
鲫鱼还是活的,在红绳下跳动,赢秀提着这位鱼,心里有了主意。
夕阳西下,溪边酒肆,一个少年逆着暮光走进来。
酒肆内的众人迎着霞光望去,一时怔忡,不知是谁当先打破了寂静:“赢秀!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