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上的光影指向酉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御膳房的宫人鱼贯而入,依次呈上膳食。
一方长案,分别坐着三个人,赢秀挨着帝王,瘐安坐在对面,脸上有些拘谨和意外。
他倒是没想到,帝王竟然会和他们同桌用膳,看不出一丝属于暴君的行事作风,单看他今日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个温润端方的文人。
真是好演技,难怪能骗得了他家赢秀,瘐安有点不忿,望着眼前精致华丽的膳食,半天下不去口。
赢秀见不得爹爹拘束,抬手给他布菜,热情地介绍:“爹,这些都是我特意让御膳房做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御膳房做的膳食很好吃,是这宫里他第二喜欢的东西。
瘐安咬了一口,只觉味如嚼蜡,看着自家孩子坐在皇帝身边,怎么看都刺眼。
唉,他家赢秀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这皇帝都不知道多少岁了,瞧着至少有二十了。
虽然长得还可以,勉强也算个美人,但是年纪比赢秀大这么多……
他越想越愁,无心用膳,赢秀看爹爹这样,难免有点焦急,忍不住起身,凑近了给他夹菜。
帝王低眉,安静地用膳,眸光却一直落在赢秀身上,仿佛赢秀身上系了一根透明的线,随时牵动着他的视线。
赢秀回头一看,一眼便看见了谢舟正在望着他,冷艳的眼眸微微低覆,昳丽动人,他一下晃了神,手里还在一个劲地给爹爹夹菜。
望着碗中堆得跟小山似的菜肴,瘐安陷入了沉默。
赢秀还想继续夹,却被谢舟唤了一声:“赢秀,”自始至终十分平静的帝王对他说道:“过来。”
赢秀乖乖地走了回去,在谢舟身旁落座。
瘐安似乎想说什么,谢舟没有看他一眼,侧眸望着赢秀,“寡人会把你爹爹安置在建康,时常进宫来陪你,好不好?”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早已做好决定,没有人能更改,至于瘐安的意见,那更加不重要。
直到这一刻才得知自己要在建康定居的瘐安:“……”
赢秀迟疑了一下,看向爹爹,刚想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在此定居,却见瘐安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默认了。
少年露出浅浅笑靥,眸如净水,笑眼弯弯,连最爱吃的糕点也顾不上吃了,仰头看着谢舟,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顾及着爹爹在场,赢秀亲得很克制,唇略略擦过谢舟的颊边,轻轻触碰微凉的肌肤,迅速分开,低下头,埋头用膳,装作很忙的样子。
谢舟眉眼淡淡,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有长眸轻轻弯了弯,极浅的弧度,就连笑,也透着霜雪似的幽寂。
下一刻,他抬眸朝瘐安看来,那一眼冰冷淡漠,看得瘐安下意识浑身紧绷,这些年在山峦中,他遇见猛禽便会不由自主地警惕。
而皇帝带给他的危险感,尤胜那些嗜血好杀的猛禽。
短短的一个对视,气氛紧绷肃杀,几乎要在半空中撞击出金石之鸣。
不过一息,皇帝淡淡地移开目光,视线笼罩在身旁的金裳少年身上,原本冰冷的眼眸总算有了些温度。
赢秀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用膳。
这顿饭吃得瘐安浑身难受,他看不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甚至还随时有性命之虞,只要对方一句话,便能要了赢秀的性命。
甚至,会比死亡更加恐怖。
赢秀根本不知道他徘徊在一个怎样危险的悬崖边,乐呵呵地吃着谢舟剥的葡萄,听闻爹爹就要出宫,他连忙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