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剥好的葡萄递到一半,少年已经起身追到殿门,他的指尖顿了顿,慢慢收了回去,将葡萄搁在冰碟中。
“不必送我了,”瘐安低声对赢秀说。
从他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赢秀身后的帝王,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赢秀,占有,喜爱……
一种堪称冷静的疯魔。
赢秀已经习惯了谢舟粘人的性子,随便他怎么看,照样站在殿门和爹爹说话:“爹,寿春坞主案,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赢秀知道,他只要开口问谢舟,谢舟便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但是,他更想听爹爹说。
毕竟,这桩案子对于爹爹来说意义非凡。
这关乎着瘐家,以及当年随着瘐家南迁江左的流民,成百上千个人的清白。
瘐家人含冤而死,几十年来无人问津,不能让忠魂世世代代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
闻言,瘐安顿时心情复杂,当年给瘐家定罪的,是殷家人,如今给瘐家翻案的,也是殷家人。
元熙帝和昭肃帝,前者软弱,被士族掣肘,安于现状,不辨是非,昭肃帝倒是手段刚硬,杀伐果断,虽有暴君之名,却从不对百姓出手。
说起来,他确实要感激陛下,若没有陛下出手翻案,只怕瘐家永无昭雪之日。
赢秀歪了歪头,在爹爹面前伸出手晃了晃,也不知爹爹究竟在想什么,立在殿门外,久久没有回神。
他挥了好几下手,爹爹终于如梦初醒,低头,像是在看他,又像是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人。
“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句话,瘐安对赢秀道。
来日方长,谁能保证皇帝永远这么爱重赢秀?即使他真的能做到,南朝风云诡谲,也不知他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一旦皇帝死了,赢秀作为男后,只怕下场好不到哪去。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看着爹爹一脸深沉,赢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重点头,神色认真,他会的!
即使谢舟养不起他,他也可以靠自己养活谢舟和他。
他的剑很快,一切问题都会在剑下迎刃而解。
瘐安没有说话,心想,大概傻人也有傻福,希望赢秀可以一直这样傻下去。
远处宫道早已点起了琉璃灯,铺开一片剔透光晕,照亮了归者的前路。
赢秀立在殿前,望着爹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似乎想起什么,噔噔噔地跑回殿中,“谢舟,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少年得知他的身份以来,第一次开口问他的名字,这是不是意味着,赢秀其实愿意试着接纳真实的他?
彻底成为帝王的眷侣,而非门客谢舟的。
少年一句话,牵动他思绪万千。
帝王不动声色地剥着葡萄,葡萄圆润青绿,被剥开纤薄表皮,露出柔软细腻的果肉,汁水在指尖绽开。
在那双修长昳丽的手上,晕开一点淡青色泽。
“我的名字?”帝王声音低沉缓和,语速放得比平日还要慢一些,似乎刻意想让赢秀听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