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观玉猝然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师尊!”爬到他身边的镜棋抓着白观玉的衣摆,攀着他的腿,用贺凌霄的那张脸哀求道:“师尊,师尊是我啊!我是凌霄,我是……呃!”
金光威压铺天盖地碾来,如遮天蔽日的阴云,外围未来得及逃开的弟子受不住如此可怖的气浪,已被冲得晕了过去。咄咄金光乍现,没入镜棋身体中,强硬往外一拽,镜棋爆发出一阵极凄厉的惨叫,只见一团黑雾从他身体中被活活撕出,剥皮抽筋一般,落在地上,化成了个矮小瘦弱的少年。
地上的那具躯体了无生气,失了魂魄支撑,眨眼间化成了滩灰烬,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镜棋现出了原型,凄惶尖叫了声,趴在地上捂住了脸,“不对,不对……我是贺凌霄,我是贺凌霄!不对!不对!我才是贺凌霄!”
贺凌霄转头看了镜棋一眼,眉宇间说不出什么意味。白观玉还站在那,只定定看着他,一时居然没什么反应。
“师尊,师尊!我才是贺凌霄!我是凌霄啊!”镜棋犹不死心,状若疯癫,手脚并用爬到白观玉身旁,期冀道:“师尊,我是凌霄啊,我在您身边三百年了,我做了三百年贺凌霄!他才做了几年?我本来就应该是贺凌霄!我才应是凌霄,您的凌霄!师尊,师尊!您不要被他蒙骗了,师尊,我……啊!”
金光压下,竟凝成实质,化作数把长剑捅进丁景体内,丁景惨叫声凄厉不可言状,他没了实体,魂魄捅碎了也流不出血来,黑雾徐徐升起,又被金光强行压回他体内——这是要他死得没那么容易。
白观玉没有看他,看一眼都嫌脏,只是心底无端生出股恨意,对镜棋,对天命,更是对心有私欲的自己,他竟没能察觉出来,为什么不愿察觉?这恨意滔天,陌生又无比熟悉,横冲直撞地在他体内哀嚎着乱窜,叫他在喉头间又尝到股刺骨的腥甜。
金光缕缕刺入镜棋额心,他口中发出的惨叫简直不肖人声,白观玉此次下手狠戾非往日可比,镜棋头颅绽开数道裂痕,喀嚓一声,他整个人便从上到下碎裂开了。
黑雾破开来,渗进地底,镜棋大睁着眼,脸上尤还凝着惊恐,片刻,化成了一片灰烬。
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贺凌霄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低着头,不肯转过来看他。白观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从头到脚笼上层巨大的悲痛,朝他走近一步,“凌霄。”
贺凌霄没有动。
手被人牵住了,他听着白观玉在他身后道:“和我回去。”
这话说完,他不待贺凌霄答,抓着他齐齐化作一道金光,向着天边而去。
他们回了九遏峰大殿,贺凌霄不待站稳,先朝白观玉双膝跪下了,低着头不说话。白观玉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不说。”
贺凌霄垂着脑袋,看不见表情,开口叫他,“真人。”
只听声音,白观玉仍是平淡的,问他:“你叫我什么?”
贺凌霄没有回话。
白观玉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说?”
贺凌霄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得出口。他不说,白观玉也不催,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默了半天。过了会,贺凌霄缓慢地对他磕了个头。
白观玉身形微微一动,像是想朝后退半步。
贺凌霄这一拜就不起来了,白观玉看着他,便听贺凌霄道:“我自知犯下滔天大错,不应再踏上太巽半步,重登太巽本不是我本心,我没有要再搅弄出什么祸端的想法,此次六恶门事端我没有参与,也并不知情,和我没有关系。”
他没有再自称弟子,是自认不再是太巽山中人的意思。白观玉一时没能抑得住心头乱窜的怒意,猛地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那口血正好落在贺凌霄眼前,离得近了,这才叫他看清那不是血,是一团猩红的精魄。贺凌霄一愣,抬头看他。
白观玉问他:“你要背弃师门?”
贺凌霄愣住了,这是个什么问题?他不是早在三百年前就被逐出去了吗?
“为什么不说?”白观玉的目光很难形容,贺凌霄自幼在他身边长大,还从没见他有过这样的神色,“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既回来,又重上太巽,见了我,为什么不说?”
贺凌霄沉默地跪着,好半天,道:“……真人还容得下我么?”
白观玉看着他,也是好半天才回:“我有什么好容不下你的?”
“师叔确实死于我手,不是像外界传得什么入魔,没有,是我当时起了恶念。我屠戮无辜修士性命数百名,助六恶门开,叫外界人说太巽一连出了两个魔头,令您蒙羞,令太巽蒙羞。”
白观玉:“元微的死不是你的错。”
贺凌霄说:“是我的错。”
他这话回得干脆,接着说:“是我的错,是我的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元微师叔从一开始就没说错,血脉里带出来的东西难除,是我天性如此,愧对真人多年教诲,请您……”
贺凌霄本想说“将我逐下山去”,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便宜了自己,想改成“杀了我”又说不出口,末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沉默着,又对他叩了一头。
额头磕在殿内白玉地砖上,咚得一声闷响。
白观玉重重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具身体没了,但小贺后面会变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哈,不会一直用陈捡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