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真就只是普通的镜子,连做工都没比外头摊贩上的精巧上多少。贺凌霄眼神往里头一扫,见黄澄澄的镜面上模模糊糊映出个倒影——却不是他的脸。
里头的人生得英朗,剑眉星目,眼含桀骜,唇角勾着个不怀好意的斜笑,这是谢寂。
贺凌霄手一颤,登时“啪”得又将那镜子合上了,猛地转头去看阿狗,两下将他重新抓进了手里,厉声道:“这是谁给你的!说!”
变故突生,崔真人结结实实愣了下,阿狗被他捏着脖子提起来,这下可比方才那小打小闹要痛多了,他直觉自己后脖子上的皮都要叫这个人生生捏碎了,吱哇乱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财道长救我!”
镜子叫他拿在手里,白观玉向他伸出掌心,贺凌霄递给他,白观玉打开看过,道:“附在上头的虚影,不是真身。”
贺凌霄当然知道那是道虚影,但谢寂的虚影怎么会出现在这镜子上?这小乞丐是从哪里得来的?阿狗凌空挣扎了一会,眼看贺凌霄没有要将他放下来的意思,这个常年混迹街头的小无赖便一股脑将多年学来的脏话全往贺凌霄身上砸,荤的素的一箩筐,脏的不堪入耳,连脸皮厚的直逼树皮的崔真人都听得老脸一红,大叫道:“住嘴!住嘴!噫你个小鳖孙子你快住嘴吧!”
金光闪过,阿狗蓦地没音了,是叫白观玉封住了口。他愣了下,又叫道:“你快把我放下来!”
这一句倒是能好好的说出来,白观玉金咒封的还有特指,脏话不得出口,其他照常。贺凌霄压低了声音,森森道:“谁叫你把这铜镜交给我的?我给你三个数,你说不说?”
这话说得像要吃人,阿狗在大街小巷混久了也没见过他这号人物,欺软怕硬地一缩脖子,交代道:“是有个人叫我把这个镜子交给你,他说你要想知道,明日五更去祠堂就知道了。”
贺凌霄:“什么人?”
阿狗:“男的……不对,女的!是个高个……不对不对,是个老妇人!”
男的女的也说不上来,估摸对面那人也是用了什么咒法,叫旁人辨不出他相貌来。阿狗应是接过铜镜转眼就忘了这人样子,如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凌霄又问他:“什么时候拿到的?”
“今天上午,那人给了我五文钱,说叫我见了你就给你!”
今日上午,那会贺凌霄两人才刚到这座城镇不久,这人是早就看见他们了?竟连白观玉也没察觉到?贺凌霄眉头紧皱,将阿狗放回地上,阿狗连忙躲去了崔真人身后。贺凌霄心底暗自思量着,白观玉问他:“想去看看?”
贺凌霄一顿,侧头看他。
白观玉正在身旁看着他,神色仍是淡的。贺凌霄对上他的眼,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道:“嗯……嗯。”
白观玉:“好。”
贺凌霄愣了下,皱着的眉头就松开了。没再管崔真人和阿狗,快步跟上了已往前走的白观玉。
崔真人在身后直直站着,面有酱色。牙疼地狠狠拍了把小秃子的背,低骂道:“你给我惹出来的什么事!”
这会才刚近日暮时,天色尚早,离五更还有好长一段时候。贺凌霄跟着白观玉重新进了城,跟着他去了客栈,看着他向小二要了间房,直至人坐在客栈里干净的桌旁了,人仍然是有些懵。
白观玉在他旁边凳子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贺凌霄这才回了神,反应过来白观玉只要了一间房,五更还早,两人还得这么在一间房里两两相对地待上一整夜,估计白观玉是怕贺凌霄又一声不吭地偷跑。
贺凌霄哪敢跟他同席而坐,岂不是目无尊长?火烧般就站起来了。白观玉眼抬起来,静静落在他身上,贺凌霄方才动作有点大,忙找补道:“弟子为您沏茶?”
白观玉不言,默许了。贺凌霄下去找店家要了壶热水,用这客栈中的茶叶为他冲了壶茶。热气蒸腾的茶水倒进白瓷杯里,颜色有些泛黄,茶汤上飘着几点碎渣。贺凌霄倒茶的手便停住了,觉得这茶不大配得上白观玉,将那盏茶泼去了窗外,道:“这茶不好,弟子去外头买些回来吧。”
白观玉:“无碍。”
贺凌霄提着壶思量了一下,重又下去要了壶新水上来,索性给他倒了杯白水。白观玉也没说好与不好,拿起来喝了,“坐下吧。”
贺凌霄:“……弟子站着就好。”
白观玉瞧出他在忧虑什么,“坐下,没事。”
贺凌霄无法,只好依言坐下,将那凳子拖得离白观玉远了些。白观玉瞧见了,但也没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默下来,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去,屋里光暗,白观玉两指轻挥,两人面前的烛灯便“哧”得亮起,重又照亮了贺凌霄那张心事重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