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忍住,自己先低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眉眼弯弯,月光落进眸子里流转,当真好看。看得越珩心头一阵轻晃,滋养了无法言喻的细密心绪。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笃定地信他、盼他好。便是母妃在世时,也只教他忍辱负重,期望着日后封王离宫就好,从无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江鹤汀来时还藏了两壶酒在衣袖中,取出来轻轻一晃,酒液拍打着瓷瓶,问道:“玉露酒,一起尝尝?”
他想得是,男人嘛,喝点酒多少都能放下些防备。
越珩并未推辞,他望向窗外,觉得今夜可以放纵片刻,暂且将那些烦忧、提防、猜测都抛诸脑后。
两人在窗边坐下,正对着庭院里那轮明月。
南地月饼与京中果然不同,外皮层层起酥,内里裹着咸香火腿,滋味独特。
江鹤汀吃得兴起,眉梢都带着笑意,越珩却看不出喜恶,只小口慢抿,细嚼慢咽,估摸着是没多喜欢。
光阴荏苒,数年后沙场中秋,朔风卷着黄沙,将士们围坐分食南地送来的月饼,见他吃得沉默,有人笑问:“殿下头回吃这咸口月饼,滋味如何?”
那时越珩抬眼望向天边冷月,月光依旧如当年西临宫那般清寒,他缓缓道:“尚可,从前也曾吃过。”
而现在的他,尚不知日后会有这般念想萦心。
窗边架上摆着一排木雕小兽,或立或卧,眉眼爪牙皆栩栩如生,竟似下一刻便要跳脱下来一般。
江鹤汀随手拿起一只,摩挲着木雕边缘,只觉刀工细腻入微,竟瞧不出半分雕琢的斧凿痕迹,不由得惊奇转头,望向身旁的人。
少年许是饮了几杯玉露酒的缘故,面上覆着层薄红,见他看来,似有些局促,抬手轻轻蹭了蹭鼻尖,那抹红反倒如晕开的胭脂般更深了些。
眼尾也泛着淡淡的绯色,望着天边明月,眸光轻轻漾动,像是藏着几分盼人夸赞的羞赧。
他以前从未正眼瞧过年少的越珩,后来心中有愧,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此刻细细打量,才发觉他并不只是那些单薄叙述中的命贱好活,受尽屈辱,一朝得势阴翳残暴,杀尽仇人的形象。
在这年少的缝隙里,他于泥沼中挣扎求生的同时,也曾有自己的喜好,只是身不由己,万事皆难随心。
他们都被各种不得已,裹挟着朝前走去。
系统见缝插针地劝告:“既然能体谅他的处境,那往后可以待他真心些,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真心换真心的。”
“呵。”江鹤汀依旧是发出一声轻嗤,未再多言。
系统却轻易地就从其中听出了嘲讽之意。
“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手艺,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江鹤汀手中把玩的,正是一只长颈高脚的仙鹤木雕,姿态清俊,宛若月下欲飞。
他扬了扬木雕,问道:“这只能送与我么?”
越珩看向他颈间的錾金八宝璎珞,流光溢彩,显是宫中贡品,想必是太子所赠。两相比较,自己这粗陋的木雕,便愈发显得寒酸了。
“等将来,我会寻最好的玉再为你雕一个。”他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而后又坚定起来,“不必等上三十年。”
“好,我等着。”江鹤汀笑着应下,将那仙鹤木雕仔细放进腰间锦袋,半点没肯放过。
将来若是越珩当真要取他性命,届时拿出这木雕,不知能不能让他记起今夜对自己的许诺。
江鹤汀酒量其实还不错,但他忘了现在用的是少年时的身体,和原先不可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