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沈文都不曾发觉,只有贺行清楚地知道,运回的那人不是她。
等到现在,等到贺言在宋楠面前讲出这段旧事之时,已经很久没人把定远王的谋士行远叫做贺行贺辞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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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您知道我哥哥为何会失踪了吧?姊姊给我哥哥的最后一封信上只写了‘德政’两个字。我们以为是燕王,可我哥哥冒死传回的消息指向定远王。我不知姊姊在北坞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我在云平经历了什么,但我哥哥已然残废了。”
贺言的眼泪不自觉落下来:“夫人,您现在决定说出所知的真相了吗?”
宋楠双手死死捂住脸。她的身躯颤抖,扭曲,起伏的肩胛骨下如有百蚁啮噬。呜咽声从无到有,最后变成难以自制的哭嚎。堂屋空空荡荡,她的尖叫回响,一声又一声,似乎要将血肉呕出,化作厉鬼,活生生刨开自己的心肺。
良久,贺言听见那双手下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我说。但不是这里。明日辰时,红尾门外的郊野,马车。”
“好。”贺言抹干净眼泪道,“那晚辈先告退了。”
“等一下,这个你留好。”宋楠从衣裙最内层掏出一个木牌,颤抖着放到贺言手心。那木牌不大,掌心大小,刻了一朵盛放的萱草花。
贺言愣住了,好熟悉的东西。
宋楠又补道:“明日你与六王爷同往吧。还有,今年天冷得早,明日恐怕会下雪,多穿些衣服。”
贺言不明所以地应声。他走出府门,门口便是纪清的马车。他登上去,纪清正在小憩。见人来了,纪清睁眼,却发现贺言眼睛红肿,是哭过了。
纪清忙凑过去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问道:“怎么了阿言?沈家怎么了?”
“不是沈家。往事重提罢了。”贺言轻轻地说,“明日辰时你我一同去红尾门,宋楠会在马车上等候。”
“马车?是否有诈?她不会加害于你吧?”
贺言苦笑,摇头道:“她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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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说得不错。今年天生异象,还未立冬便已入寒。天空化为苍色,残云淡薄。贺言用披风裹住全身,迎着西风,与纪清往城东去。
贺镜本说同往,但贺言怕若贺府无人,拈花楼会直接对贺家下手,她只得留在城中。但此前贺言已将白鹤跃金唤回雁城。跃金平日不知踪迹,却能被贺言在必要时叫回传信。它通人性,若是他有难白鹤就会惊起而飞,无论是贺镜或是莫项都会有所发觉。
在路上,贺言问:“若是今日下雪又该如何?”
纪清笑道:“那就等到审问结束后,再去君川。”
“好啊。”
出城不多久,便看见朴素的马车在空荡的荒野上,孤单地候着。贺言登上马车,纪清坐在车轼上等着他们。
宋楠并不着急。她掀开帘子,只看见车窗外苍白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寒风料峭,不知的还以为时令到了严冬。贺言心说真是一语成谶,连天象都让他说中了。
“她快到了。”宋楠突然说。
“谁?”贺言被她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一个朋友。”宋楠轻笑着说,但贺言只觉凄凉。“你想要找寻盐槽失案和定宁大劫的真相,是吗?”
“是,为了我的母亲。”
“追寻真相,是为了脱去往事身上的层层面纱,见证真正的正义或是真理。”宋楠道,“可有时候真相的分量太重了。往事本就足以悲哀至死,而后人还妄图揭开往事的伤疤,将其公之于众,最后只能发现,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忘不掉。”
“看来您是不打算说什么了。”贺言叹息。
“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正义,执着,坚定,一条路就算是死也要走到黑。她若在天上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六王爷也与她的母亲相像。我与她可是从小到大的好友,现在想来,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宋楠道。
“你所见之宋氏一切皆假。冤案诛的不一定是亡者,而是皮肉。正义不一定是正义,奸佞也不一定是奸佞。”
“夫人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与六王爷见一面。”宋楠突然提出了莫名其妙的要求。
贺言还是答应了,往外唤道:“朔宁——啊!”
他话音未落,一支长箭穿进车窗,直直钉进了宋楠的额头!
宋楠最后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悲戚与不可言说的感叹,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