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一掌扇开车门,撑着辕木便往下翻。眼前只有苍色的天空和大地。他扭头瞥过来时路,有零零落落的人影,不多,但是游荡在回城的唯一道路上。
纪清早已跳下车座,长剑出鞘。他们面前有几个逼近的杀手,面覆白纱。走在最后的一个张着弓,保持着方才射箭的姿态。
几个杀手围上来,包住贺言。纪清见状,直奔后方,趁那射箭杀手手中无剑,一个横挑使得杀手将弓脱手。杀手反应极快,立即将腰侧剑拔出,接下一击。
剑色凛冽,交锋的剑尾闪出金属的光泽,在空中碰撞锵然作响。杀手俯身,横劈攻向纪清下路。纪清向后扫腿,退了半步,侧脚刹住定下身子。他直剑往前一刺,朝向杀手的胸口。
杀手立即直身,单手反扣剑柄,将剑收回臂侧,两指从腕侧抽出一柄小刀,顶住剑尖,堪堪挡下。这人似是用尽了全力,将纪清的剑蹭向一旁,小刀脱手。
这是个右臂有伤的杀手,擅用小刀和长剑。纪清愣住了。
他定神,紧着横扫而过,杀手只得向后塌腰躲过,被他的剑撩起面纱。只是一瞬,纪清便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纪清心口翻滚,像是野兽啃咬他的心脏,又像是石头坠着他的四肢。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净了,太阳穴跳动,眼前还有光斑闪烁,让他看不清这人的身形。
纪清堪堪开口:“为什么?”
木槿平静地从地上捡起小刀,擦了擦收回腕侧,道:“没有为什么。”
她又提剑来刺,速度极快,像是飞雪。纪清暗呼,用剑面挡过。
“你是我的长姐吗?”他握剑的手在发抖。
木槿游鱼般转过身子,直击他的侧腰。白衣纷飞,如苍蝶起舞。
“不是。”
纪清攻势不再,一次次抵住木槿的进攻。“你还是宋玦吗?”
木槿另一只手用出小刀,插进他的左肩膀。
“不是。”
纪清痛得膝盖发软。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那时候他哭得直不起身子,跪在她面前,说他想母妃了。木槿当年几乎和他一样高,她轻轻抱住他,说没事了,姐姐来了。
纪清握住刀柄,指甲嵌进肉里,缓缓地拔出来。血随着他的呯吸出来,在银色外袍上晕开,和衣摆上赤色的桃花交相辉映。“你是纪辰的人?”他把刀扔在地上。
木槿反手持剑,并未再次挥动,只是静立盯着纪清。
天色苍茫,辽远,一眼望不到尽头。远处传来孤雁的悲鸣,若是下雪,这雁必死无疑。
“是。”
木槿的声音和他记忆中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一样,清冷得像是初春树枝上的一簇簇白花,在未竟的朔风里战栗着开放。但这个字太沉重了,沉重得配不上这如无瑕美玉一般的声音。它掷地有声又绕梁回响,势必要将纪清跳动的心脏震碎,让它碎成渣滓碎成枯木,再和着眼泪流出来。
“你一定有苦衷。”纪清往摁着肩膀往前走了两步,“一定是吧,姐姐。”
“毫无意义的问题。”木槿答道,眼神望向远方,不知在看谁。
木槿随即感到侧颈一凉,她斜眼一瞥,泪水正从纪清的下巴滴下来,他将剑架到她肩上。
“切勿走神。”纪清颤抖着冷声道,“这是你教我的。”
“不记得了。”木槿丝毫不惧,直直盯着纪清,眼神却好像穿过了他。
“你接近我的缘由为何?”纪清漂亮的赤色眼瞳里蒙了一层雾,“因为我是纪清,或因为我是六皇子?”
“因为你的母亲是宋紫。”木槿左手握住肩膀上的剑,利刃入掌心。她力道极大,似乎感不到痛楚一般,直直将纪清手中的剑转了一圈,逼得纪清定神抽剑。她一个箭步跃起,一拳往上锤向他的下巴。
纪清脑中“咚”的一声,上身向后倒去,他一脚刹住,忙支起身子。木槿没有给他半分喘息之机,追上朝着鼻子又是一拳。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拳拳到肉,把纪清打到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纪清只是挨打,竭力不倒下,任血流满脸。
“我是这么教你的?”木槿扯起他的领子,盯着他肿起来的脸,凛声道,“就这么站着?”
纪清咳了两声,呛出血沫,勉强道:“是你教我,不能对亲人下手。”
若有人问拈花楼是什么,夏翎会说它是西六街最好的歌楼,贺言会说它是定远王在雁城的据点,小鱼会说它是实现梦想的舞台。可纪清会说,拈花楼是家,是他的家。
木槿怔住。纪清的血顺着她的手流下来,染污了她的袖口。她一拳撞上他的侧脸,鲜血横飞。
“还手啊。”木槿的声音居然是颤抖的,似乎能从中听出几分悲凉,“别让我不忍心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