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宁王府。
府中静到极点,甚至连大声喘气的声音也没有。宫里来的太医候了一屋子,唯恐出了任何差错。
王府的主人依旧在梦魇之中昏睡,失去血色的脸很久没有任何动静,眼睛与嘴唇紧闭,只有轻轻翕动的鼻翼证明他还活着。
与此同时,昏睡的纪清能感觉自己浑身很疼,但疼得并不真实,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纪清睁开眼,只见一片黑暗,黑得没有尽头。他试探着往前走去,此刻他的周身下起了雨,脚下也发出水声。这雨并没有使他身上潮湿,如同透过了他,直直打在地面上。
纪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可道路的尽头还是道路,黑暗似乎笼罩着一切。他试着咳了两声,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有水声。
这是人死后的归所吗?
纪清环视四周,忽而看见一只乌鸦,几近与周围的黑色融为一体,翅膀淋着水光,反射出七色的波澜。他忙小跑跟上去。那乌鸦边飞边哀叫,像是哭丧,最后将他带到一堵墙前。
赤红色的墙突兀地矗立着,与周围的一切黑暗格格不入。纪清向两边看去,墙长得无边,将里面与黑暗隔开。墙面光滑,他爬不上去,只能顺着它走动。
这时,纪清用余光瞧见远处墙根有一个狗洞。他想了想,只能爬进去了。
狗洞很长,纪清爬了很久。他胸口的那个血窟窿又开始疼起来,居然在这个不知来由的地方流下了血,在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又很快被雨冲淡。
纪清终于看见狗洞尽头的光了,那边不是黑夜,而是白昼。狗洞对面是座大屋子,台阶正对着他。一个强烈的念头促使着纪清爬上去。
这里是静宁殿。纪清终于想到了。贺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爬进来的。在那个雨夜,贺言就是这样无助又频死地爬进了静宁殿。
所以这究竟是哪里?这里绝不是真正的现实。他凭借着最后的意识看见了莫项和禁军赶到神庙,他现在应当在自己的府里昏迷才对。
纪清掸了掸衣服,起身,轻车熟路地走上台阶,推开门。
屋里有个少年,后背朝向屋门,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少年面前有个用白布盖了全身的人,直挺挺躺在地上,或许说,这是具尸体。尸体旁有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面应该是逝者的遗物。
纪清明白了,这是定宁十五年的五月廿二日,他十二岁生辰的前一日,他母妃久病不治而亡的那一天。
宫墙外只有黑暗与死寂不奇怪了。纪清想。这个时候的他从未见过宫外的一切。
少年似乎发现有人来了,转过头来看他。与他现在的模样不同,这张脸稚嫩,还带着怒气,像一只充满了恨意的、随时随地都能咬死人、悲伤的小兽。
这就是他来到静宁殿之后,遇见贺言之前的样子。
刹那间天地倒转,面前的一切瞬间扭曲成最小的一点。
纪清头晕目眩,等他再缓过神来,他站在静宁殿的院中,少年跪在小小的坟头前面哭,指缝和指甲里全是泥土。他方才徒手垒出了坟头。
“我一定会为宋家平反。。。。。。”少年哭着对着坟头叩首。
纪清眼神一垂,说不出话。
少年还在说:“母妃。。。。。。孩儿不只想要活下去,活着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又有何意义?孩儿立誓,要活着当天下的九五之尊,踏上那黄金台面南而孤。。。。。。”
空中乌鸦狂叫,日光惨白如屍。长华宫远方的灯红酒绿穿过层层宫门传进来,和着少年的哭嚎。
不
久前与贺言躲雨来时着急,纪清这时候才发现,静宁殿原来这么小。他小时候总觉得静宁殿太大了,从这一头的宫墙到那一头的院墙,这方圆几里就是九州四海。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受苦,在这里第一次杀人,在这里整晚整晚地看星星。后来他离开了这里,围绕他的流言蜚语却没有离开,他的毕生追求亦没有离开。静宁殿很小,小到不足乌鸦筑巢;静宁殿很大,罩住了他的人生。
这里是他的梦境吗?还是说,这是他的走马灯?
小纪清哭罢,起身朝他走来。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