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手一顿,黑黑的眸子眨了眨,似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他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忽而转身跑到殿侧的柜格中,埋头翻来倒去地找了一番,终于找出来一枚小小的瓷瓶。
他攥着瓶子,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走回张岁安跟前,仰脸把瓷瓶递给他,瞅了一眼他的膝盖,哑声道:“药。”
张岁安僵在原地,缓缓抬起手,从幼子手里接过那枚小小的瓷瓶。
小七顺势蹲下,不由分说地便伸手去掀他的衣角,乍的露出半截肿得青紫的膝盖。
“殿,殿下!”张岁安又是吓得一退,理好衣袍,连连躬身道:“殿下,此举实在有违臣礼,这药臣受恩了,谢殿下赏赐,臣……”
“疼吗?”小七低声问道。
张岁安一怔,一时不知如何答话:“臣,臣不疼。”
殿外,方士的咒语靡靡不休,像嗡嗡绕耳的飞虫,催得人心烦意乱。
“那些人好吵。”小七忍不住开口道。
“臣会去向陛下请旨为殿下解困,只是,只是需要些时日。”张岁安低声回着,心下却也有些拿不准圣意。
小七眼皮一沉,自顾自地埋头说:“父皇不会答应的。”
接着,他忽然一顿,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虚妄的克亲之说,让他自出生起,就不能如其他皇子那般,称一声父皇母后。
“不是父皇,是陛下。”他旋即改口道,“陛下不喜欢我。”
他语气间透着淡淡的了然,小小年纪,却好似早已心如枯槁。
士族拥立嫡长,是为国本,可皇子克亲,却成了陛下的家事。
景和帝心里何尝不清楚,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帝王权衡朝堂之心,终究是利用了自己幼子的污名。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张岁安温声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并非只有偏宠,才算是爱子。”
小七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继而又抬起头问道:“深远,有多远?”
张岁安被问得噎住:“或许……等殿下长大了,就好了。”
冷冷的殿中,天光淡去,视线愈渐晦暗,暗得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空荡荡的方寸间,好似蒙了一层说不透的灰。
小七忽而抬起头,扑闪着眼睛,望向张岁安:“你今日能留在这里吗?”
张岁安默了片刻,轻声道:“外臣无诏不得久留,宫门落锁前,臣……臣得出宫。”
小七的目光暗了下去,呆呆地垂下头,盯着殿门外渗进来的那一丝微弱天光发愣。
他不过就是在这四方的活人墓里,孤零零地待了太久,久到只是想跟一个能让他安心的人,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也好。
“令史大人,宫门快要落锁了。”殿外传来常喜催促的声音。
张岁安身子微微一僵,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抬手,朝着七皇子躬身行了一礼:“殿下,臣,告退。”
在幼子的注目下,他一瘸一拐地朝殿外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像压在他身上一般。
待他转身回望时,那方殿门之下,囚在其间的小小孤影,已经完全遁入了黑暗之中。
别人或许尚有选择的余地,可七皇子却从来没有过。
张岁安收回目光,隔着湛蓝的暮色,望向常喜幽深莫测的神情。
“常内侍是中常侍的近人,还望常内侍替下官传话。”张岁安深吸一口气,继而沉声道,“陛下圣心,臣已明了,修典乃国之重事,臣不敢怠慢,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继而,他转头望向门框下那抹小小的黑影,“七皇子殿下身弱孤苦,还望内侍代三皇子,多多照应。”
“令史大人放心。”常喜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