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岁安握着这截怨气甚重的绢布,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三皇子走回了弘福殿。
“这小老七还真是不识好歹。”三皇子自顾自地埋怨了一路,“我可怜他年幼无人照拂,一番好意给他送汤食,他竟这样扫我的面子。”
张岁安垂着眼,缓声说道:“七皇子本就年幼,如今又病体未愈,回宫之后定是日日惶恐,食不下咽,这鱼汤之事,是臣欠缺考虑,害得三殿下失了颜面。”
三皇子脚步一顿,觉得张岁安这话也不无道理,毕竟跟一个小孩置气倒显得自己没度量,遂摆了摆手,也懒得再跟这小老七计较。
二人行至弘福殿阶前,三皇子却没往里走,他目光越过自己的殿宇,望向不远处那储君之殿的檐顶:“你看吾这弘福殿,与那东宫首殿不过一步之遥。可偏偏父皇就是不给个明示,母妃心下难安,弄得我也跟着着急。”
说罢,瞥了张岁安一眼,见他沉默不应,又补上一句:“子康啊,若我想为父皇分忧,你可有良策?”
张岁安握着手心的绢布,宛如握着一粒小石子,硌得他心下难安。
七皇子身在后宫,无人庇佑,若连三皇子都对他怀有郁结,那他恐怕更难自处了。
“其实眼下诸皇子中,三殿下最得陛下厚爱,这一点,倒是无须过于忧心。”张岁安顿了顿,接着又补上一句,“恕臣直言,贵嫔难安,不过是担心士族老臣看重嫡长,而偏向七皇子殿下,可三殿下也看见了,七皇子幼弱多病,不得陛下偏宠,难以成就大业,并无威胁之势。”
“嗯,此言有理。”三皇子神色稍缓。
张岁安趁热打铁,又道:“依臣看来,士族老臣们要的不过就是礼法二字,如今中宫无主,陛下又无重新立后之意,三皇子更应尽兄长之责,多多笼络照拂幼弟,一来可以在士族老臣面前立个贤慈仁厚的名声,二来七皇子殿下若是认准了三殿下这个兄长,日后自然也不会与殿下相争。”
三皇子听得连连点头,昂首挺立道:“有理,有理,老七既无母后,又无外戚,他身边就吾这么一个兄长,这么说来,我还真得对他好点。”
接着,他又忽然一顿,左右瞟了瞟,鬼鬼缩缩道,“哎,但我听说老七脑门上那东西,血煞克亲,他不会克我吧?”
张岁安:“……”
待应付完三皇子,回到兰台时,程为已经收拾干净书阁,开始埋头抄写文书了。
张岁安念着三皇子之前进来的时候,一脚踩烂了程为的饼,心下想着他估计还没吃东西,走时便顺道从三皇子殿中打包了鱼汤。
程为看着案上雕花食皿里,炖得鲜香白嫩的鱼,整个人愣成一尊石像,硬是连筷子都不敢动一下。
“不为兄,可是不喜吃鱼?”张岁安见他不动筷,疑惑问道。
“喜吃,喜吃。”程为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点鱼肉尝了,入口即化,这宫中贵人的吃食,果真不一样,“不怕子康兄笑话,这么好吃的鱼,我就吃过一次,是我被举荐入绥京那年,在酒楼里点了一桌席,家中姊妹多,我也就喝上了几口鱼汤……”他越说越委屈,眼泪竟然就这样流了下来。
张岁安见他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满腔委屈地哭了起来,也是惊得一愣:“不为兄,这是,这是何故啊?!”
程为抬起袖口,擦了把满脸的辛酸泪:“在下原以为子康兄出身高门,定是与这兰台诸君一样,瞧不上我这等门第之人,只把我当作那粗使的牛马,却不曾想,不曾想……竟是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张岁安被捧得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僵在原地尬笑,“不为兄谬赞了,谬赞了。”
也不怪这程为崩溃至此,如他这般的庶族学子,能入兰台为官,在家族亲眷中那都是光宗耀祖的存在。
可谁能想到,一朝鱼跃龙门,结果竟是当牛做马。
他上无法晋升,下又不能平白辞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一大家子人等着俸银糊口,他卡在中间,进退两难,白白被消磨掉了心志。
兰台上下,就张岁安把他当个人看,那可不就是渡他的菩萨吗?
“子康兄,不怕你笑话,在下年少时也曾有过报国之志,只是一直无法寻得明公。”程为说至兴起,放下碗筷就要上前给张岁安拜礼,“子康兄家门显赫,又得皇子赏识,日后若有需要用人之处,不为定肝脑涂地。”
一个“不为”,硬是要为,张岁安自然也是乐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