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怜青觉得自己是被疼醒的。
他已经习惯了疼痛,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疼痛,但那都是身体上的伤痛,而不是现在这样的……
脑子里的、精神上的,让他想要尖叫出来的,尖锐的疼。
他开始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们已经走出了敌人的包围,然后……不是子弹、也不是激光、更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黑客技术。
他几乎可以确信,是朱莉安以某种形式烧毁了他的脑机。他还活着,或许只是因为数字化的林鸿为保护他而封闭了脑机的大部分连接,才给他留下一些还没被烧死的脑细胞。
啊,好吧,就这样了。安怜青想。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计划失败的愤怒。他只是觉得很累。于是他再次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时,疼痛变得可以忍受。安怜青发现,他正半躺在一辆行驶中的车上。
车里有熟悉的内饰和熟悉的味道,就连行驶时的颠簸都熟悉得让人心痛。
然后他想到了方歌……他早该想到的。是方歌说着“我要救你”,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把他带出了他为自己选好的墓地。
他试探着叫方歌的名字,但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他又试了一次,依然不确定有没有被听到。
而吉普一个急刹,如果不是有安全带,他一定会被从后座摔下去。
……所以司机不是方歌。从没见过方歌这么开车。安怜青恼火地下了判断。
然后,安怜青终于睁开眼睛。他就像是个沉睡了几十年的吸血鬼,被不算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待到熟悉了光亮,安怜青终于看到了驾驶席上的人。方歌两只手抓在方向盘顶端,整个上半身伏在方向盘上,肩膀耸动着,安静地哭泣。
“喂……”安怜青艰难地叫他,没力气说更多话。
方歌听到了他的呼唤,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从前排座位之间的缝隙翻过来,整个人都扑在安怜青身边。他还是在安静的掉眼泪,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抓着安怜青的手,检查他的呼吸、心跳、体温和瞳孔。
“你终于醒了……”进行完一番安怜青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检查后,方歌终于说。他依然鼻音浓重、控制不住地哭泣。“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你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我就……”
他跪坐在安怜青身边的座位上,再次哭到说不下去,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方歌揽过他的肩膀,安抚般地一次次抚过他的后脑,像在给什么小动物顺毛一样。“对不起,我应该再早一些去找你的。我明明答应过要救你的。对不起……”
“不是的,我……”安怜青咽下了那些解释,那段时间里可以言说或不可言说的期待与拒绝。“都是我不好,谢谢你。别哭啦……”
方歌只是小心翼翼地亲吻他,在他的额头和手背留下湿漉漉的、沾着眼泪的吻。
而安怜青还记得,他决定过要将一切都告诉方歌,并等待他的审判。于是他再次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方歌依然抓着他的手,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指相握的姿势。他注视着安怜青,好像终于控制住了一点情绪,用更像他的声音问:“我可以叫你安安吗?”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安怜青有点懵。
“我去了你家,发现你爸妈和邻居都这么叫你……以后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方歌又问了一次,显得真诚而急切。
安怜青条件反射地想说不行,但是被他满是泪痕的脸堵了回去。他懒得问方歌为什么会去他家,反正他迟早会主动交代的。
两人对视片刻,安怜青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目光,轻轻点头。
“可是我不是想让你问这个。你知道的,我这几个月……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我做了很多事,利用了很多人,伤害了很多人……到后来,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安怜青说。
即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氧气灌进燃烧的大脑,他还是继续道:“可是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我没法骗自己说我是为了正义。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不得不把手从方歌的手中抽走遮在眼前。
回应安怜青的是一个带着点侵略意味的吻。方歌把他挡在眼前的手移开,吻上他湿润的眼眶、带着伤的侧脸和干燥起皮的嘴唇。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安怜青的防线,摸索着吮吸他的舌尖,不是很熟练,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把安怜青吻得头昏脑胀之后,方歌终于放过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要全公司给你陪葬。开车的时候,我一直忍不住地搜索如何劫持一颗核弹。这就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所以你做的不算什么。”
于是安怜青也哭了。两个人一起坐在吉普的后座,在仅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拥抱着、亲吻着,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