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师道一直望着窗口,此刻终于目光稍动,像是迷梦初醒:“……多久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余照火回答:“没什么急事,时间倒是不急。但你身上有外伤,雪日天寒。”
宁师道先是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然后说:“来花谷之前,我回过一次华山。”
“嗯?”余照火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稀里糊涂地接了一句:“这个冬天?”
“不是。”宁师道摇头:“半年前。是山上的长辈传信给我,信上说,我师父仙逝。”
余照火心下一空。这事好像是沈构……还是谁提过一嘴,但那时候他没仔细打听。
“我五岁那年,在华山的一处山涧里,第一次见到师父。”宁师道接着说道,又看向盛光细雪的窗口:“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雪……快二十年了。”
余照火问:“你就在那拜师?”
宁师道又摇头:“那时候他受了伤,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人都倒在雪地里。我喊了几声,一个也叫不醒,就把孩子带着,走回家去找父母,但当我终于说服父亲跟我过去时,他却已经不在那了——我们在半路就碰上了他。想是被我带走孩子的动静闹醒、又跟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找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能让风雪倒行的一剑,就在我眼前。”
“后来呢?”余照火配合着问道。目光却不着痕迹暗了下去:隆冬、深涧、孩子。
“后来他见剑尖之前只是个小孩子,又看我爹也是寻常百姓,就撤手了。问我是不是我们带走了那个孩子。我们把他带到了家里。
他说孩子是故人之子,要谢谢我们救他——可我们分明也没帮上什么。爹认出他可能是山上纯阳宫的道长,问他收不收徒弟、收不收我。”
余照火没忍住,问为什么。
宁师道看了他一眼,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松垮的中衣袖子滑落半截,露出一段余照火昨夜包扎的布条。
还渗着些浅浅的血色。
余照火没再说话。
正常情况很难解释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在雪天独自走到了山涧,更难解释现场明明有一个看上去更具危险性的大人,他师父的剑却不偏不倚指到小孩眼前。
所以是宁师道的父母不想要他。他爹甚至用小孩子当挡箭牌。
“师父把我带走了。”宁师道又说:“到了山上,一开始的几天都没看到他,旁人说他要休养些日子。我和那个孩子住在一屋,他总是哭,要么就闷在角落里,后来师父收我们两个做弟子,报上生辰算算日子,我大几天,就让我做师兄。”
余照火又没忍住:“那小孩是周礼?”
宁师道点头:“嗯。我们同岁……我大他九天。”
“哈,还真是便宜师弟。”余照火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九天而已,算什么大。你我相识也有九天了。这么倒霉,还当人家哥哥。照你的性格,没少受欺负吧?”
宁师道眉眼稍动,气息一顿:“……你不也是哥哥,在师门里受欺负么?”
“我?咱们两个可不是一路人。”余照火就坐在床边,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自己判官笔上的红穗子:“我这样的,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你看沈构,长得这——么高了还要给我们做饭,三师弟四师弟——哦,你还没见过。五师妹——诶,你也没见过。”
他说着说着发现因为宁师道尚未见过自己这边许多亲朋,导致这番吹嘘难以进行,本来兴高采烈的,突然蔫下来:“嗯……算了。回头有时间带你认识一下再说。反正我在师门里没受过什么委屈,都是我欺负别人来着。但是你不像啊,你看起来就不像会欺负人的样子。”
这一口气说了好多,宁师道许是觉得有趣,跟着轻轻笑了声。余照火顺着看过去,发现那笑容浅浅的,似乎并不是真心觉得这里边的事有何好笑,让他一瞬展颜的,只是自己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