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微凉,何春华已经自然醒来。六点整,分秒不差。她从不设闹钟,这生物钟是奶奶留下的礼物,或者说,是奶奶走后留下的习惯。
她赤脚踩在老旧但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厅,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墙面有些斑驳,但被她用自制的布艺挂饰巧妙遮挡;窗户的合页有些松动,但她系了一根细绳固定,反而成了别有风情的装饰。
厨房小得转不开身,但每件厨具都挂在最顺手的位置。何春华熟练地烧水,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素雅的白瓷盖碗,捻一小撮明前龙井投入碗中。一百度的热水缓缓冲入,茶叶在碗中舒展旋转,犹如被春风唤醒的嫩芽,渐渐溢出清幽的香气。她不用咖啡,也不追求西式的饮品,独爱这一口清茶——一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杯里,澄澈的茶汤漾着淡雅的绿意。。这是她一天开始的仪式。
窗台上排着一列小盆栽,绿意盎然。最边上那盆薄荷是楼下王婆婆送的,中间的多肉是邻居小孩小胖墩“赔罪”的礼物——那孩子踢球打碎了春华原先那盆芦荟,第二天就捧着这个来道歉。靠里边还种着几盆常用的香料:一小丛小葱青翠挺立,随手掐一段就能为炒蛋添香;两株罗勒长得正旺,叶子宽大深绿,煮面熬汤时摘上几片,满室生香;还有一盆迷迭香,是她特意从花市淘来的,烤土豆鸡肉时撒上一些,仿佛能把地中海阳光的味道也带进家里的这个小厨房。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盆栽,都是春华烹饪时的秘密武器,让每一道家常菜都多了几分新鲜滋味。
小茶几旁摊开着一本略显陈旧的《鲁迅全集》,书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何春华抿一口茶水,随手翻到折角的一页:“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她轻声读着,嘴角不自觉扬起。这是她的精神早餐,比任何食物都能喂饱她的灵魂。
七点整,她换上简单的蓝色T恤,套了个外套,抓过一个帆布购物袋准备出门。门边的矮柜上摆着奶奶的照片,春华经过时轻轻碰了碰相框:“奶奶,我去买菜啦。”
昌宁公寓的楼道昏暗,但每层转角都有一盏声控灯。春华的脚步声唤醒灯光,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暗下去。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像一位疲惫的老人,在晨曦中缓缓苏醒。
一楼的信箱区,春华停下脚步,打开标着“802”的小铁盒。不出所料,又是一堆广告传单和一本社区杂志。她简单翻找,在底层摸到一个薄薄的信封——稿费单,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也是一个意外收获嘛。
“春华姐,早啊!”
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匆匆跑过,是五楼李家的初中生小明。
“早!又快迟到啦?”春华笑道,顺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昨个刚做的燕麦饼干塞给他,“早餐吃了吗?”
少年接过饼干,不好意思地挠头:“起晚了!谢谢春华姐!”话音未落就冲出了大门。
春华摇摇头,继续往外走。院子里已有几位老人正在打太极,她一一打招呼:
“张爷爷,您今天气色真好!”
“王阿姨,昨天给您的膏药贴了有效果吗?”
……
老人们都笑逐颜开地回应,在这个老龄化严重的老社区,何春华是许多老人眼中的“孙女”,小阳光般的存在。
刚走出公寓大门,春华就撞见买菜回来的傅隆生。
傅先生是两年前搬来的邻居,就住她隔壁803室。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年男人,总是穿着得体,行色匆匆,与其他邻居格格不入。春华曾尝试与他交流,但对方总是礼貌而疏远地拒绝任何深入交谈。
“傅叔,早上好!”春华扬起灿烂的笑容,“这么早买菜就回来了啊?”
傅隆生略微点头,脚步未停:“小何早。”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脊背挺直,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今天市场有新鲜的鲫鱼,您晚上要炖汤吗?”春华多问了一句。上周她做鱼汤时多了一份,送给傅隆生,他意外地接受了,还第二天把洗净的碗还回来时说了声“谢谢”。
傅隆生脚步微顿,似乎考虑了一下:“不必了,谢谢。”语气依然平淡,但比刚搬来时已少了好几分冷硬。
“那好吧,祝您有愉快的一天!”春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朝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傅隆生站在原地看了她背影两秒,才转身进入公寓楼。他的目光在掠过楼道里新贴的社区通知时稍作停留——那通知贴得歪斜,他下意识地想把它抚平,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径直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