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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第2页）

姐姐池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客气下冰冷的距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他也曾笨拙地试图靠近，小心翼翼地捧着自以为的珍宝递过去，换来的只是那堵无形的墙又加厚了几分。

池妤出生时，家里光景远不如他落地那会儿。亲戚邻里总说，阿烨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得到的爱自然也多些。这话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久而久之，便成了种模糊的亏欠感，驱使着他下意识地去弥补，去讨好。可池妤回应的，永远是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不耐烦。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猝不及防地刺入。

七岁那年。池妤难得主动递给他一小包东西。透明袋子，装着细密的、雪白的粉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昂贵的糖霜。

“池烨，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平平。

小池烨的心瞬间被点亮了，像塞进了一整个暖烘烘的太阳。是礼物！姐姐第一次送他礼物！

“这是什么？”他努力压住雀跃，声音还是泄露了欢喜。

“吃的。给cookie的，你喂给它吧。”那点欢喜被戳了个小洞，漏了点气。为什么只给cookie呢？因为他不如那只金毛讨人喜欢吗？小池烨有点沮丧，但还是仰着脸问：“看着好漂亮啊，我也可以吃吗？”他只是想分享姐姐的“礼物”，哪怕一点点。

池妤垂下眼睑，再抬眼时，里面没什么情绪，只是那目光沉沉地压下来，带着一种让孩童本能瑟缩的阴鸷。

“可以。”她说，“如果你想的话。”幸好。幸好小池烨并不是个嘴馋的孩子。他珍视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胜过一切。

“谢谢姐姐！”他紧紧攥住那个小袋子，像攥住了全世界最甜的糖果，“我会给cookie的！”第二天，他把那包漂亮的“糖霜”，仔细地倒进了cookie的水碗里，看着它融化，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去上学。

傍晚回家，迎接他的不是cookie摇着尾巴的飞扑，而是佣人低垂的眼和压抑的气氛。

“cookie。。。。没了。”阿姨的声音带着不忍。

“没了？”小池烨茫然地重复。

“就是走了，不在了。”阿姨试图用孩子能懂的话解释。

五雷轰顶。小小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僵在原地。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尖锐的耳呜。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才像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他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阿姨的腿，眼泪决堤，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嚎哭。

“为什么…。。。？”

“什么是走了。…。。。？”

“你们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

Cookie是父亲池建海在他三岁生日时送的金毛。从懵懂幼童到初识悲欢，四年时光。

在那个冰冷空旷、永远充斥着琴声和墨味的家里，只有cookie暖烘烘的皮毛和湿漉漉的鼻头，是他唯一能安心依偎的港湾怎么就没了呢？

那个下午，小小的池烨哭到脱力，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只被彻底遗弃的幼兽。也是从那一刻起，某些关于“爱”和“血缘”的天真认知，彻底粉碎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包漂亮的粉末，不是糖霜，而他亲手终结了cookie的生命。

回忆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血液。池烨闭了闭眼，指尖冰凉。

烟盒在他手里，无声地承受着指腹的按压。暗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成了浓黑。

啪嗒。打火机跳出一小簇幽蓝的火苗。

池烨点燃一支烟，没抽。只是看着那一点橘红的光，在指间安静地燃烧，明灭，最终化作一截惨白的灰烬，徒留一丝呛人的余味在空气里浮沉。

突兀的铃声撕破了满室寂静。

池烨怔了一下，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4S店的号码。

“池先生，您的车修好了，随时可以来提。”

他走出民宿大门，随手拦了辆出租车。车窗外的毕节，白日里气温不过二十四五度，对最是畏热的池烨来说，此刻竟觉出几分侵骨的凉意。

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时机到了，催促他离开的信号，无声而坚决。

提了车，池烨没有返回民宿。方向盘一转，车子便滑入了不知名的乡间小道。现实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该走了。

可他握着方向盘，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车轮碾过湿润的土路，留下浅浅的辙痕，又被雨水迅速抹平。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像水底的暗草，缠绕着，让他辨不清方向。

究竟还在等什么？又在舍不得什么？他有些想不明白了。

阳光明媚，又下雨了。

车窗外的天空，一半是澄澈的蓝，阳光泼洒下来，将远处的山峦镀上耀眼的金边；另一半，却是沉沉的灰，雨丝斜织，将田野笼进一片朦胧的烟青色里。

贵州的天，向来如此。东边日出西边雨，界限分明，互不相让，像他和周予骎重逢那天一样。

阳光与雨水同时倾泻在这片土地上，像一场无言的角力，也像某种无法言说的隐喻。

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一半明亮，一半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