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不一定见过。”周予骎上下打量着池烨,说得很慢。
“少看不起人,”池烨被他这眼神激起了好胜心,语气笃定,“不就是刨地吗?以前支教的时候,也没少去学生家里帮忙。我行的。”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向周予骎,“就当是我来志愿扶贫了,周老板?”
说罢,他忽然伸出右拳,举到两人之间,眼神灼灼地看向周予骎,再次清晰地念出那句口号:“群山雾漫处——”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褪去了所有都市生活赋予的倦怠和疏离,透过时光的缝隙,周予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养尊处优却无反顾扎进大山深处的热忱少年。
像脱轨许久的行星终于感应到最初的引力,周予骎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某种深植于心的本能牵引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拳。
两拳相抵,两心相印。
肌肤接触的瞬间,那句深入骨髓的口号自然而然地低喃出口:“薪火照黔途。”
“那算你同意了,下回带我!”池烨率先收回手,转向阿都尔吉,笑容变得爽朗,“到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把哥当外人!”
阿都尔吉憨厚地笑着道谢,转而看向周予骎,眼神里充满了赛手间的认真:“周老板,一会儿到了赛场上,可别让着我。”
池烨知道周予骎骑术应当不错,但自认技术有限,难以评判具体高低。此刻听到常年与马为伴的阿都尔吉说出这样的话,实力可见一斑。
“看不出来呀,周老板,”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周予骎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新的审视和惊叹,“君子六艺,你是样样了得。”
周予骎微微扬起下巴,侧脸在寨子投下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学着池烨方才不服气的腔调,慢悠悠地回道:
“别看不起人了,不就礼、乐、射、御、书、数吗?”
池烨失笑。……真是个学人精。
姑娘们的歌舞彩排暂歇,中央广场霎时空旷下来,人潮却并未散去,反而向着赛道两侧涌去,空气中躁动的期待感愈发浓烈。
接下来,便是火把节最激动人心的赛事:赛马与斗牛。
在彝人的血脉里,马背驮着山魂,踏着自由。赛马,从来不止是竞速,更是勇气、耐力与骑手意志的淬炼,是烙印在民族血脉中的豪情与荣耀。
烟尘自远方滚起,几道影子疾驰而来,割开朦胧的天光。最前方两骑几乎交融,又倏然分开,是阿都尔吉,而另一道……
那是周予骎。
他伏在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背上,靛蓝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低温下燃烧的焰心。风扯乱他的头发,轮廓在飞驰中模糊,只剩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专注的冲击力,仿佛能烧着一整片荒原。
最后的直道,他与阿都尔吉同时发力。肌肉绷紧,人与马的力量完美契合,如同一体,周予骎猛地窜出,如鹰掠地,率先冲过了终点!
他猛地勒紧缰绳,乌骓马扬蹄长嘶,稳稳停住。
欢呼和掌声齐鸣,如雷震天。
周予骎穿过那些那些赞叹的、羡慕的、带着野性崇拜的注视,像分开一道无形的河流。
彝人们欢呼着他的名字,手掌拍向他汗湿的肩背、臂膀,他却只是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目光穿越欢呼涌动的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池烨的方向。
然后,他策马,朝着池烨奔来。
马蹄踏碎烟尘,风声掠过耳畔。
他逆着光,从一片沸腾的喧嚣与荣耀中驰来,身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池烨面前。马匹□□,他胸膛起伏,汗沿着下颌滑落,砸进尘土里。
他就这样俯看下来,那双浅棕杏色的眼眸因为激烈的角逐和胜利的兴奋而亮得灼人,映着池烨微微怔忡的脸。
背后的光为他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少年意气的锋芒与近乎侵略性的存在感,让所有喧嚣归于静寂。
池烨什么也听不见了。
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一声快过一声,像骤然被困的野马,撞得胸口生疼。
周予骎什么也没说。只将灼热的呼吸,轻轻烫在他的耳廓。
像赴一场早定好的约——
“池烨,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