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绘本签售会结束后的第三个月,出版社安排他去邻市的少儿图书馆做分享。高铁上,他靠窗坐着,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笔尖偶尔在纸上划过,勾勒出窗外掠过的田野与电线杆。小蓝被寄养在苏念家,临走前它扒着他的裤腿蹭了又蹭,尾巴尖扫过脚踝时的痒意,此刻还残留在记忆里。
邻市的秋天比他住的城市来得早,图书馆门口的两排悬铃木已经落了半树叶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分享会很顺利,结束后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递给他一张画,画里是绘本里的候鸟,翅膀下多了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鸟。“林老师,我觉得它不会孤单的。”小姑娘仰着脸说,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
林溪接过画,指尖触到纸面的温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砚也这样递给他一张画——那时他们还在大学,沈砚在画室里偷偷画他,画纸上的少年抱着画板,侧脸被窗外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他把小姑娘的画仔细夹进速写本,起身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苏念发来的消息:“小蓝今天吃了两碗猫粮,还把我新买的毛线球扒散了,你回来可得管管它。”
他笑着回复“知道了”,指尖刚按灭屏幕,视线却无意间扫过图书馆门口的停车场。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车窗半降,驾驶座上的人侧对着他,短发被风微微吹起,侧脸的轮廓熟悉得让他心脏骤然缩紧。
是沈砚。
林溪的脚步顿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看见沈砚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比以前更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那是他以前送沈砚的生日礼物,沈砚总说表带磨手腕,却从来没摘下来过。
沈砚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溪看见他眼底的错愕,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他下意识地想转身躲开,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僵在原地,看着沈砚推开车门,朝他走过来。
“林溪。”沈砚的声音比以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走到他面前时,脚步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该保持多远的距离,“你……来做分享会?”
林溪攥紧了手里的速写本,纸页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半天只挤出一个字:“嗯。”
空气里只剩下悬铃木叶子飘落的声音,还有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沈砚看着他,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愧疚、怀念,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小心翼翼。“你……还好吗?”沈砚又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的表带。
“挺好的。”林溪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边工作。”沈砚的声音轻了些,“刚巧路过这里,看到你……”他没再说下去,空气里的沉默又浓了几分。林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以前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了——以前的雪松味里带着暖意,现在却多了一丝清冷。
“我该走了。”林溪率先打破沉默,抬起头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有事要处理。”
“好。”沈砚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道路。林溪走过他身边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像羽毛一样轻,却又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他没有回头,脚步平稳地往前走,直到走出停车场,拐进一条小巷,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刚才和沈砚对视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可在看到沈砚的那一刻,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他拿出手机,翻出苏念的号码,却又按了回去——他不想让苏念担心,也不想再提起和沈砚有关的事情。
他靠在墙上,看着巷子里飘落的叶子,慢慢平复着呼吸。过了很久,他才直起身,把速写本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他知道,沈砚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他们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再也回不去了。
而沈砚在林溪走后,还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他今天本来是去公司附近的超市买东西,路过图书馆时,无意间看到了林溪的身影。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下意识地停下车,看着林溪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和读者笑着说话,眼底的温柔和平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很想上前跟林溪多说几句话,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问问小蓝好不好,问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可他不敢,他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林溪的生活,怕林溪看到他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不愉快。刚才和林溪说话时,他能感觉到林溪的疏离,那种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隔在两个世界。
他回到车里,发动引擎,却没有立刻开车离开。他看着图书馆门口,想起以前林溪总喜欢拉着他去书店,在书架前一站就是一下午,手指轻轻拂过书脊,眼睛里满是欢喜。那时的他们,总以为未来还有很长很长,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度过,可现在,那些时光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回忆。
他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早就被他记在心里的号码——那是林溪以前的手机号,他知道林溪已经不用了,却还是忍不住存了下来。他手指在屏幕上顿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拨号,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发动车子,缓缓地驶离了停车场。
车子开在铺满落叶的马路上,沈砚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疼。他想起离开那个城市的时候,把天台的多肉移到阳台,把林溪的画稿整理好放在纸箱里,藏在衣柜最深处。他以为离开那个地方,就能忘记林溪,就能开始新的生活,可他错了。无论他走到哪里,林溪的影子都像刻在他的心里一样,挥之不去。
他去了新的城市,换了新的工作,租了一个带阳台的公寓,在阳台上种了很多多肉,就像林溪以前那样。每天早上,他都会给多肉浇水,看着它们绿油油的样子,就像看到了林溪以前蹲在阳台种花的身影。晚上,他会坐在沙发上,拿出林溪的画稿,一张一张地看,指尖拂过画纸上的线条,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陈默偶尔会给他打电话,问他过得怎么样。他总是说“挺好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每天加班到很晚,累得倒头就睡,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想林溪。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溪的样子还是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梦里的林溪笑着叫他“沈砚”,和他一起在天台种番茄,一起在厨房做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可每次梦到最后,林溪都会转身离开,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回头。
有一次,陈默来他的城市出差,顺便来看他。看到他公寓里到处都是多肉,看到他衣柜最深处藏着的画稿,陈默叹了口气,说:“沈砚,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溪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该放下了。”
沈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林溪的画稿,画稿上是一只小猫,和小蓝很像。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也想放下,可我做不到。每次想到他,我就觉得很愧疚。如果当初我没有撒谎,没有和许蔓有牵扯,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
“没有那么多如果。”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不要让林溪的离开变得没有意义。你要让他知道,他的选择是对的,你也能过得很好。”
陈默的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沈砚。他看着手里的画稿,又看了看阳台上的多肉,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松动。他知道,陈默说得对,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试着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从那以后,沈砚开始尝试着改变。他不再每天加班到很晚,下班之后会去公园散步,会去书店看书,会和新认识的同事一起吃饭。他还在阳台种了一些向日葵,就像林溪以前种的那样,他希望等到向日葵开花的时候,自己也能真正放下过去。
而林溪在邻市的分享会结束后,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他把小姑娘送给他的画贴在卧室的墙上,每天画画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只带着小鸟的候鸟。苏念来看他的时候,看到那张画,笑着说:“这小姑娘画得真好,看来你的绘本影响了不少人。”
林溪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本关于“告别”的绘本,不仅影响了别人,也治愈了他自己。他开始尝试着接受过去的不完美,开始学着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有一天,他接到了出版社编辑的电话,编辑说有一个合作项目,想让他和另一位插画师一起创作一本关于“陪伴”的绘本。那位插画师叫顾言,是业内很有名的插画师,风格和他很像。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想试着和新的人合作,接触新的事物。
第一次和顾言见面是在出版社的会议室里。顾言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他看到林溪,笑着伸出手:“林老师,我很喜欢你的绘本,尤其是那本关于‘告别’的,画得很细腻。”
林溪握住他的手,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我也很喜欢顾老师的作品。”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溪和顾言开始一起讨论绘本的选题和风格。顾言很有耐心,每次讨论的时候,都会认真地听林溪的想法,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议。他们的合作很顺利,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有一次,他们为了赶稿,在出版社的画室里待到很晚。顾言看着林溪专注画画的样子,忽然说:“林老师,你画画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林溪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顾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说了——以前,只有沈砚会这样说他。
顾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笑着说:“抱歉,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林溪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画画,“只是很久没有人这样说了。”
那天晚上,林溪回到家,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了沈砚。他想起沈砚以前也会这样看着他画画,然后说“溪溪,你眼里有光”。那时的他,以为那束光会永远为沈砚亮着,可现在,那束光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而温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