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不错。”他冷笑一声,随即被布条勒住了嘴。
盐水浸泡的皮鞭一次次落下,他只能仰头调整呼吸,仿佛疼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但脖颈暴起的青筋和掌心渗血的掐痕出卖了这具身体承受的暴行。脚镣随着细微挣扎发出刺耳声响,竟与鞭刑的节奏形成了诡异的合拍。
他闭目深呼吸,黑发垂落遮住面容,喉结滚动咽下所有痛呼。夕阳穿透发丝缝隙时,鞭声戛然而止,广场陷入死寂,唯有枯叶擦过耳畔。前排的妇女用手帕掩面后退,后排的贫民或麻木或闪躲。
“别看了!”一个中年男人拽着儿子的衣领,男孩却盯着卡尔靴尖的银扣,想起正是这双长靴曾踏碎狼人的咽喉。他挣脱父亲,将偷藏的芬德拉花瓣抛向囚笼:“您救过……”后半句被守卫踹回胸腔,孩童最纯粹的感激还是淹没在了人们的哄笑声中。
“真吵啊……”凌乱的黑色发丝间传出微弱的嗤笑。
被焚烧为灰烬的部分手稿如湮灭的星辰倒映在紫色眼眸中,他竟有些释然:至少那些曾经炙热但难以启齿的思绪,竟还能此刻呈现在人群中,即便是以这样的形式……也已经是它们能实现的,最惊艳的飞翔。
“就这样?还需要借助我的残篇当道具,真是缺乏想象力的羞辱。”嘴上的布条被剥离后,他仰起头斜过眼睛看向行刑者,轻笑道。
人群散开后,行刑者将他身上的锁链末端固定于笼顶,形成闭环,这样任何微小的动作,就连呼吸引起的胸膛起伏、为缓解腿麻的脚尖轻点,都会触发绳索勒紧而带来痛感。
就这样持续了几日。无论是人群较为密集的白天,还是惨白月光照进铁笼的夜晚,他都放任身体随绳索摇晃,仿佛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不过是暂借的容器。几次被痛到昏迷,醒来后发现笼底铺满了芬德拉玫瑰的花瓣。
想必是那位修女小姐吧。
直到某个夜晚,行刑者忽然打开笼门,解开了他脚踝的铁链确保留着手腕的束缚,对着下方祷告的人群宣称:“此为神的宽恕,教会也将赐予真理探寻者飞翔的权利。”
卡尔缓缓起身,锁链叮咚坠地。他向前半步,足尖悬空低空,夜风卷起披风下摆,露出腰间未被收缴的刻着拜尔金沃斯天文塔的短刀刀鞘——刀已不在,唯余空鞘如折翼。
他自然不相信所谓的“宽恕”,这只能是另一场阴谋。但依旧是凭借着想要逃离牢笼的本能,于笼底被风吹落的芬德拉花瓣中向前倾倒。黑发与衣摆在气流中舒展,坠落声被淹没于人群惊呼。他侧卧于花堆中缓缓闭上眼,唇角却噙着笑,仿佛刚刚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
“把他带回去疗伤。”教会医疗人员用担架抬走他时,腕间锁链仍未解除。一缕黑发垂落框外,发梢挂着片白色花瓣,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与此同时,禁忌森林的迷雾深处仿佛传来了谁人的低语:
“永恒涨落的慈悲啊
请裹挟这些残破的星光
退回原初的液态永恒——
直到所有痛楚都学会
在咸涩的温暖里漂浮
直到每个灵魂都寻回
被潮声轻轻摇晃的梦境……”
霎时,在那个方向,无数水珠漫上夜空,化为银蓝色光潮倾泻而出。较为年轻的守卫痴望着掌心,在那些沾过鲜血的掌纹里,竟有群星的缩影在游动,他忽然想起了儿时追赶萤火虫的情节。
“那是……”另一名守卫声音颤抖着,“拜尔金沃斯,不好了,难道她……”
大概一刻钟前,拜尔金沃斯侧门飘出花瓣,竟与刑场垂落的残朵有些相似。被风卷起时,仿佛在同一时刻的不同位置发生了共振。
厄菲梅洛赤足停驻于月畔湖的湖面,脚下的水波翻涌着,被风撩拨的白发与千年彗星尘同频震荡。当她睁开泛着幽蓝咒光的双眼,所有储存着痛苦记忆的亡魂在流动的净化光流中舒展成水母形态,朝着深空中星群最密集的角落集体迁徙。最后一只水母的触须拂过她耳畔垂落的发丝末端时,一滴凝固的时光正在眼尾消融——那是该隐赫斯特最后一个黎明前的露珠。
月畔湖渐渐归于沉寂,零星的花瓣被风卷入湖水,她俯身触碰,指尖却被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灼伤:懵懂孩童在屠刀下攥紧的鸢尾花,老学者胸口被血染红的书稿,被砍断后依旧环着襁褓婴儿的手臂……
“必要的牺牲……”她看向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将花瓣按在心口,那里跳动的器官早已被理性为精妙的计算仪器,“当把无数死亡换算成可能的转机时……我是否也成了灾难的另一种具象化?”
“但……若重来一次,”抬起头的瞬间,所有犹疑皆化作了决绝的星光,“我依然会咽下所有答案,直到黎明学会在刀刃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