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沈砚的伤势已稳定,内伤也调养得七七八八。一辆特制的、内衬厚实皮毛、铺设软垫的马车,在五十名“黑鸦营”精锐骑兵的护卫下,悄然驶离了铁门关。马车内,除了沈砚和必要的药物、干粮,还有一个被特殊镣铐锁住琵琶骨、封住哑穴、形如枯槁的黑袍老者——霍惊云。
月影已提前在约定的地点接应,带来了鸽组的精锐力量。两队人马汇合,组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队伍,护送着这位璇玑门的叛徒,踏上了西去昆仑的漫漫长路。
一路翻山越岭,历经月余,终于抵达了昆仑山脉的边缘。巍峨的雪山直插云霄,亘古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神圣与肃杀。
在昆仑山脚一处名为“雪谷”的避风处,队伍停了下来。这里,已是璇玑门划定的“世俗止步”界限。再往前,便是只有璇玑门弟子才知晓的隐秘路径和护山阵法。
沈砚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璇玑门制式青衣,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气度卓然。他对着巍巍雪山,整理衣冠,神情肃穆。
“璇玑门不肖弟子沈砚,奉阁主令谕行走世间。今擒获叛门逆徒霍惊云,特押解回山,听候阁主发落!请守山师兄通禀!”沈砚以内力将声音送出,清越悠扬,在山谷间回荡。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了许久。风雪似乎更急了。
终于,在众人视线难以企及的、被冰雪覆盖的山岩之后,转出两名同样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他们面容冷峻,气息内敛,眼神如同昆仑的冰雪,不带丝毫温度。其中一人年长些,目光扫过被镣铐锁住的霍惊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看向沈砚,声音平淡无波:
“沈师弟辛苦了。叛徒霍惊云,我等已收到阁主传讯。”他一挥手,身后又闪出两名弟子,上前便要接过霍惊云。
沈砚微微抬手,示意押解的黑鸦营士兵退后。璇玑门弟子接手,动作熟练地将一种特制的符箓贴在霍惊云额头和心口,彻底封禁其最后可能作祟的残存内力。
那年长弟子这才看向沈砚,语气依旧冰冷:“阁主有谕:叛徒霍惊云,罪大恶极,交由戒律堂处置。沈砚擒逆有功,阁主记下。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直视沈砚:“阁主亦有言:沈砚既已入世,承天音之号,掌鸽组之网,搅动天下风云,便已非纯粹璇玑门门人。璇玑门清修之地,不问世事。你此行使命已了,就此止步。昆仑山门。。。不再为你而开。”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沈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冰冷无情的守山师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月影和护卫的黑鸦营士兵也全都愣住了,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师兄。。。此言何意?”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自镇定。
“字面之意。”
守山师兄面无表情,“阁主言,你身负焦尾,自有你的缘法。璇玑门的清净,容不下沾染太多红尘因果、手握庞大世俗力量之人。你擒回霍惊云,了却一段因果,已是圆满。从此,璇玑门与你,尘缘两清。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踏足昆仑。”
尘缘两清!莫要再踏足昆仑!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沈砚的心口!他为了师门责任,不顾重伤初愈,千里押送叛徒归来,换来的竟是山门紧闭,断绝关系?就因为他创立了天音阁?因为他卷入了天下纷争?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昆仑的风雪更甚,瞬间席卷了沈砚全身。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那两名守山弟子如同拖拽死狗般将怨毒盯着他的霍惊云拖向雪山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仿佛他这十年来与师门唯一的、最深的联系,也随着霍惊云的消失而被彻底斩断。
孤寂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十年前失去林烬,他还有师门可归。十年后找回了林烬,师门却将他拒之门外。天地之大,天音阁势力遍布,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漂泊无依。
月影担忧地上前一步:“公子。。。”
沈砚猛地抬手,阻止了她的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昆仑山脚下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惊愕、痛苦、茫然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比昆仑的雪更冷。
“我们走。”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马车。
马车调转方向,在漫天风雪中,驶离了这片他曾经视为归宿的仙山。来时押解叛徒,归时孑然一身。昆仑的雪,冷透了离人的心。沈砚靠在车厢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那里,空无一物。那块完整的螭纹佩,在离开铁门关前,他终究还是留给了林烬。
*
就在沈砚带着一身风雪与心寒离开昆仑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京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雕梁画栋的兵部尚书府邸深处,一间燃着名贵沉香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兵部尚书李仲勰阴沉着脸,背着手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来回踱步。监军太监张让则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脸上犹带着未消的愤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李仲勰猛地停步,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的书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二十万大军!巫神鼓!还有那个什么霍惊云!竟被一个林烬,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给打垮了!阿史那摩更是蠢货!竟被自己弟弟捅了刀子!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
张让缩了缩脖子,尖声道:“尚书大人息怒!非是狄军无能,实是那林烬。。。还有他身边那个叫沈砚的琴师,太过邪门!那琴声。。。当真能破阵杀人啊!还有那林烬,在关内独断专行,根本不把咱家这个钦差监军放在眼里!连圣旨都。。。都敢公然藐视!”他添油加醋地将林烬的“跋扈”和沈砚的“诡异”描述了一遍。
“沈砚。。。天音阁。。。”李仲勰眼中寒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查!给本官彻查这个沈砚的底细!还有他那个天音阁!能在短短时间内在南方铺开如此大的摊子,绝非等闲!他与林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琴师所带来的巨大变数。
“是!奴才已吩咐下去,动用我们在江湖和南方的所有眼线!”张让连忙应道。
“林烬。。。”李仲勰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皇城的方向,眼神阴鸷,“此子已成大患!贺擎苍那老匹夫半死不活,北境军权尽落其手。此战大捷,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若再让他坐稳了位置,这北境。。。就真成了他林家的后花园了!”他猛地转身,眼中杀机毕露,“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他根基彻底稳固之前,将其剪除!”
“大人的意思是。。。”张让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贺擎苍不是还没死吗?”李仲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他若醒来,得知自己最信任的义子在北境只手遮天,连朝廷钦差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嫌,你说。。。他会怎么想?贺帅一生忠义,最恨的就是背主之人!”
张让瞬间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伪造贺帅手谕?或者。。。让贺帅亲口说出对林烬的不满?”他做了个手势。
“此事需从长计议,务必天衣无缝!”李仲勰压低声音,“宫里头。。。那位对贺擎苍一直卧病不醒、北境军权旁落也颇有微词。我们可以。。。”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阴冷的低语在沉香缭绕的书房内回荡。一张针对林烬,同时也将沈砚及其天音阁卷入其中的无形大网,开始在京城最隐秘的角落,悄然编织。北境的风雪刚歇,京华的雷霆,已在乌云深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