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穆玄英被唤得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莫雨捧着他的脸,而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下泪来。
莫雨看着他,没有困惑,没有追问,他只是道:“便是觉得太难了,也不必哭出来吧?”
“说什么呢,一点都不难。”穆玄英赶忙道,“我三日都未曾合眼了,困得流泪也很正常吧。”
莫雨松了手:“今日到此为止,你歇息吧。”
穆玄英还以为他当真要走,赶忙又拉了上去:“你不许走,还得再给我好好说说才行。”
莫雨被钳着,倒也没有挣脱的意思,复坐在一旁细细给他讲解。
却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突觉肩头一重,穆玄英已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04
穆玄英醒来的时候,金乌早已西沉。
不知哪里来的琵琶声如丝如屡,不绝于耳,仿佛密密珠帘在掌心翻覆,轻轻抛却,便作了漫天星辰。
狼烟血海不问明日的记忆尚不算遥远,何曾想到人生还会有这般疏星伴枕,浮生偷闲的悠然时光。
这疲惫后漫长的一觉睡得筋骨酥软,他躺在凉亭小塌上,想要起身松泛一二,却突然被腰间横着的手臂勒了回去。
穆玄英已从熟悉的酒香中认出了莫雨,一时间有些耳赤:“雨、雨哥……”
莫雨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想来也小憩了片刻:“既然疲累,便多歇息片刻罢。”
感觉到腰间的手臂松了,穆玄英长吐一口气,却不太敢转过身去,手忙脚乱便要起身:“够了,已经歇……啊!”不料那只手去而复返,不知按在了何处,一股难以言表的酸胀登时袭来,穆玄英猝不及防,险些从榻上翻滚下去,“什么?!”
没等他从牙酸的胀痛中回过味来,那只作乱的手又将他拉回榻上,冰冰凉凉,却力气极大,有种丝毫不容反抗的意味。
琵琶铮铮渐促,被酒香浸透的热源逼近,像一张密密罗织的大网将他笼罩。
穆玄英一时心如擂鼓,隐约感受到种近似野兽的气息逡巡在颈侧,仿佛下一刻便要亮出锋利的獠牙。
而后,那只凶兽却收敛天性,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按揉着他有些酸胀的枕骨:“别乱动。这琵琶经大师内力催动,疗愈之能极佳,等闲之人且不可得此机遇。”
习武之人最是敏感,浑身的肌肉早在被人如此捧起头颅时已绷到了极点,莫雨看在眼里,放轻了指力:“你这内伤经年,年少时尚不觉得什么,待到老了,只怕是要不好。”
莫雨如此说,穆玄英倒先惦记起他这满身的病痛来,竭力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躯渐渐柔软下来,在那怀抱中不再挣扎了。
莫雨的怀抱是滚烫的。真是奇怪,昆仑的雪那么冷,何以会有这么炽热的温度?
穆玄英这些年鲜少有与人格外亲密的时候,可当漫漫千里,迢迢山海,都融化在了这样一个怀抱里,他便也理所当然消解掉了自己。
“……你呢?”他的眼神不再闪躲,目光朦朦而柔和,很认真地看着对方,“那么多年,这么重的伤,还好吗?还疼吗?”
他如此问着,双手已不自禁攀上了对方的脊背。小时候总觉得属于兄长的肩背别样宽厚,长大后,便不再有难以企及的感觉。
但当他透过单薄的衣料摸到满背狰狞的伤痕,那残忍的命途竟又有了鲜活的触感。
这些年来,莫雨又是如何过的呢?
一直在石桌上小憩的黑猫醒了过来,懒懒抻着身体,冲扑来的飞蛾眯起晶亮的眼睛。
受惊的飞蛾迷了前路,被风吹入灯笼里,贴着薄薄一纸舒展开双翼,火光便和莫雨的眼神一般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
莫雨不答,穆玄英便不再追问,只道:“我喜欢这里。”
莫雨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哦?恩师送的礼,就这般稀罕?”
他本是存了逗弄的心,却没想到穆玄英轻声接道:“是师父送的,也是哥哥送的,所以更加珍贵。”
冷不防倒让莫雨失了言语。
良久,他才回过味来:“其实这里本就是我曾想带你来的地方。”
琵琶声已渐小渐远,他用极轻的声音,说着似与自己并不相干的旧事:“那年我追杀董龙于此地,有段时间几乎夜不成眠。说来可笑,我曾千百次将他视为我人生的最大变数,可他终于死在了我的手里,却依旧不会将任何人的命途扭转。”
“那时若能带你就此远走高飞,找个远离江湖是非之所……就像我们从小希望的那样。”
他顿了顿,又道:“只可惜,当时我们都没有为对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