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的是一张烤饼,落雁城最有名的大师傅的手艺,一把细葱并猪肉炼油,入口即化的碎肉抹在其中,香飘十里,很难不令人食指大动。黑猫小巧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也忍不住吧嗒吧嗒走了过来。
穆玄英眼疾手快,将猫一把抄入怀中,先是好一顿搓弄,又俯身去看那颗旧铃铛,晃一晃——果然有杂物。他盘腿而坐,将黑猫搁在膝头,一边安抚对方,一边小心清除着里面的杂草和碎石:“乖,不要乱动。”
黑猫随遇而安地倚在他怀中,并不挣扎,只是歪头舔了几口爪子,似不经意间,又舔了舔他的手指。余下一切便也都非常顺利,穆玄英笑眯眯替它整好了行头,又道:“好了,漂亮小猫,真听话。”
他抚摸着黑猫的脊背,只觉得手下皮毛触感滑软如绸,光泽可见,又隐有一股奇异之香,绝非寻常流浪于野的猫儿。暗中观察间,黑猫突然滑不留手从他怀中蹿出,银铃发出悦耳的响动,如一阵酥人的轻风撩过耳廓,黑猫回过头,黑漆漆的双目似有灵,如实质,再次望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跳进菜花地中。
好奇怪的猫儿。穆玄英心道。不知为何,这般跳脱随性的模样倒很像一位故人。
不及他多想,换防的弟子已在唤他。
“来了!”他拍拍衣摆站起,冲来人挥挥手,仍是少年人般的无限活力与明媚,“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
这一夜穆玄英睡得极好,白日的小黑猫迈着轻快的步子入梦,被他搂在怀中好一通上下其手,也不如何挣扎,最后任凭他将鼻尖凑上毛绒绒温暖暖的腹部,两只爪子不轻不重拍在他的脸颊,依旧是棉花般的触感,更加令人神魂飘忽。
穆玄英迷迷糊糊间,觉得那爪垫的大小渐而有些奇怪,覆盖上去,还有骨骼分明的触感。对方任凭他抓着,从脸颊摩挲到唇角,终在他传来一阵不满的呢喃后轻笑一声,带着细碎的铃声消失在这场囫囵梦里。
只是这一切委实太过真切,穆玄英醒来时还有几分怔怔。待得收拾好行囊再次来到巴陵界碑,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只梦中小情猫。它以一种极其散漫慵懒的姿态卧在树枝上,第一次冲穆玄英发出了喵喵叫声,与细铃发出的微响混合在一起,无疑是种勾魂摄魄的引诱。
穆玄英近来每日自费上岗,风雨无阻,比据点大将还辛勤,心志已算十分坚定,掏出一块小鱼干丢了上去,笑眯眯道:“乖,一会再来找你。”
只是照例来到菜花田附近,迎来的却是叫苦不迭的浩气弟子们。
“你可算来了!昨晚真是把大家折腾坏了!”
穆玄英一头雾水:“不是都把田里的东西清干净了?”
浩气弟子左右张望了一眼,将他拉到一处极隐蔽的所在,蹲身匿于半人高的杂草中:“嘘,你自己看。”
几人静静蹲等了片刻,眼见时迫正午,原本人烟寥寥的商道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人多有时也是一种底气,尽管多有嘱咐,还是不免有人心生懈怠,开始穿梭于那片灿烂夺目的油菜花田中。
一切看起来都分外祥和,待得过路之人变得多了起来,花田间开始冒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无数黑影从花田间同时跃出,或大如石盘,或小如硕鼠,无一例外,皆向就近的跑商弟子飞扑而去。那是一只又一只胖瘦各异,品种不同的猫,张牙舞爪,无比凶残,只是在冒出的瞬间,毛发从它们身上褪去,利爪化为弯刀,从容迅捷且目的鲜明地割断弟子们的钱袋,原本兴奋的叫声从人类的喉管中清晰无比地发出:“咪哦!”
穆玄英突地从草丛中站起,提剑便要追去,这帮子穷凶极恶的匪徒却跑了几步,又化作一只又一只形态各异的野猫,匿进菜田之中,登时便如滴水入江海,再不可寻迹。
见穆玄英胸膛鼓鼓,一旁眼下乌青的浩气弟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用的,我们追了一夜,对方人来就躲,人走就上,真是赶不走也干不掉。好在没弄出什么人命官司,大家赶紧想想,还有什么旁的办法没有。”
穆玄英冷静了些许,狐疑道:“这是什么邪门术法?可有破解之道?”
浩气弟子道:“听闻江湖中有些调香大师,可使香露与术法相融,制成香膏,多有奇效。”
穆玄英一愣,想到昨日在黑猫身上嗅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禁有些生疑。半晌,又忖道:“这般奇物当世所稀,他们上哪弄来如此之多?况且不过一夜间的功夫,他们似乎已经很是清楚该如何出击与应对,如此稠密,绝非易事。”
浩气弟子道:“你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
穆玄英捋了捋衣袖,笑得和善:“先抓来一只问问,不说,就阉了它。”
有了穆玄英的蹲守,这些猖狂一夜的损崽们谨慎了许多,偶有三两个头铁分子,倒也能凭着矫健的身手全身而退。他们并非仅以野猫的姿态出现,青蛙蜥蜴,更甚冒出些松鼠兔子,让人看得两眼发直,当真是老鼠爬脚背,既咬人又恶心人。
穆玄英在内心直把想出这损招的人痛骂了千百次,终于与其他浩气弟子在太阳落山前当场缉拿了一只头顶三把火的蓝眼小狗。
彼时众人已经空着肚子蹲了整整一天,更甚有人已经远超十二个时辰不曾阖眼,此刻七手八脚摁着三把火,皆是双目通红,磨刀霍霍,大有想要就地起灶送它原地升天的念头。
穆玄英一看对方项圈上的字,突然乐了:“又是你?”
这倒霉鬼正是去而复返的杨小白。
“是你也好,正好新仇旧恨一并算了。”穆玄英笑道,“本来还怀疑是你牵头,如此看来,倒可以排除了。毕竟总不能让笨蛋做首领,你说是吧?”
三把火嗷呜了几嗓子,长相看似凶悍,却不知为何总透着股子傻气。
“嗯……确实如此。”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一惊,穆玄英循声望去,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树上漆影。来人劲装简衣,戴着张怪异面具,看不出原本容貌神情。
先是看见对方一双白色手衣,再是看见对方腰之下一段细小银铃,穆玄英心头一紧,哪里还再有分毫不明。
他缓缓站起身,神色肃然,将剑横向来人:“阁下是?”
分明不见面具下的神情,穆玄英却依稀能感觉得到对方应是在笑,男子没有立时三刻回答,就这么坐在树上,腰间一段随风晃动,发出微小的声响。
“……不好!”有熟悉音律的浩气弟子觉察出不妙,话音未落,田野间自四面八方传来窸窣响应,渐渐变大。众人警铃大作,皆持械戒备,那些身量极小的动物却不曾理会他们,反倒向田外狂奔而去,一时间竟成黑压压一片,颇为壮观。
就在众人注意转移的当口,原本被捉拿的三把火褪去奶狗模样,长出修长手脚,高壮的成年男子轻而易举挣脱束缚,就势滚出人群,吹响一记清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