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道:“谈何容易。”
女子的魂体看起来十分虚弱,站了半晌,许是累了,又坐下笑眯眯道:“是不容易啊,我这不就直接躺下了吗?横竖肉身也没那么容易死翘。”
穆玄英:“……”你们恶人谷都什么美丽的精神状态。
对方拍拍身边空地:“你也坐啊,别客气,就跟自家似的。”
穆玄英毫无脾气地坐下,真诚发问:“萧云星应是你亲自带大的吧?”
他本也只是因两人十分相似的性格随口一问,岂料对方果真颔首道:“是啊。”
“萧云星这小子,生来无父,襁褓丧母,命也算不得多好。”师姐捻起一片衣袖,大剌剌开始扇风,“我那时被仇家追杀,全家都死了,几乎走投无路,却被云星的母亲收留,施药赠衣。”
想到方才那位母亲温柔慈爱的举止与语气,穆玄英点点头:“确实是位仁心大爱的夫人。”
“好人总是难长命的,至于恶人嘛……祸害遗千年,你看我和蛛女就知道了。”师姐又笑道,“我那时感念她恩情,便为她卜算了一卦,未料却大是不祥。我为她奔走,也曾试图改变这结果,最后……不提也罢。”
“是了,我始终是欠萧家一条命的。”她渐渐失了笑意,默默时竟显得有些落寞,良久,她拍拍裙摆起身,向不远处的浓雾望去,“我凭这一时清醒将你们圈入灵境之中,恐也不能长久。蛛女难得虚弱,要想出去,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穆玄英道:“倘若真有办法,以你的能力,岂非一早便脱身了?”
师姐笑道:“人是无法靠自己杀死自己的,你明白了?”
穆玄英回过味来,竟是有些瞠目:“你……”他猛地起身,“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至于此……你这么做,要萧云星往后余生如何好过?”
“穆小公子。”对方第一次如此称呼他,淡淡道,“江湖旧事,我亦有耳闻。当年纵身一跃,你又可曾想过莫雨的往后余生,是否好过?”
她不再笑意盈盈,穆玄英这才发觉她的眉眼,其实是冷峻非常的。
“我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是如何,但至少唯有活下去,他才可能有未来。”
穆玄英一时怔住,无话可说。
地上的萧云星似是有感,眉头皱紧,不安地呢喃道:“姐……姐……”
“臭小子,学艺不精,闯祸却是一顶一的。以后再没人帮你收拾烂摊子了。”师姐觑他,提起手中黯淡的魂灯,“这是他母亲生前的记忆,我只在灯中封存了一缕,怕这小子哭鼻子,从来不曾给他看过。”
“待得出去了,你便将我的魂灯带给他吧。”
“恩也偿来,怨也尽。”女子复笑起来,倒是畅然无比,向大雾中走去,“我自来时两袖清。”
穆玄英追出两步,高声道:“姑娘,至少,请告知芳名!”
师姐笑道:“红尘客,恶骨身,不足道哉。”她如此说,却还是报上两个字来。
穆玄英道:“是莺歌燕舞的‘歌’?”
女子转过头,长发猎猎,眉梢红痣宛若鲜活。
“是‘操吴戈兮披犀甲’,云戈。”
她的声音消失在大雾中,也就是在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萧云星竟然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眨眼,猛地坐起,颇为赧然地笑道:“抱歉抱歉,这么危急的关头,我怎么就自顾自睡了,该罚,该罚。”语毕,又狐疑道,“不对啊……魂魄又不会困,怎么会睡着的?”
穆玄英便明了了,刻意将萧云星排出计划之外,应都是云戈的安排。她嬉笑着说了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话,论及诸般过往,恩怨情仇,又皆不过“不提也罢”。唯一句“亏欠”始自诚心,从不虚假。
他看着萧云星不知无畏的笑脸,想到他提及心上人时的明亮眼神,满腹话语滚上喉咙,却又都尽数咽下。
云戈于方士一道能力远在萧云星之上,困驻此地,亦是无法。他终是肉体凡胎,又何谈为他人改命。
但……
“云星。”他阖目,再睁眼时已皆是坚定与冷静,“我有个法子,成败不论,但愿一试。”
蛛母的印记既可以追踪到他们的所在,反之则应亦然。
他的手指抚过腹部,沉寂许久的定魂珠在他的抚摸下宛若活过来般,将温暖扩散至四肢百骸。
萧云星腾地站起:“什么法子?”
“军师生前曾言,‘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君子从鞘中寸寸亮出,借月簇冷青年温润的眉眼,“先发制人,可易攻守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