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星本觉得许是在这阳不阳阴不阴的地界里待太久了,普通人的神智难免受染疯魔,直至北斗指引着两人摸进蛛母另一处老巢,他这才回过神来,穆玄英竟是认真的。
“将军。”两人越走越深,远不如当初摸索着逃离时小心翼翼,反倒有几分耀武扬威的猖狂。萧云星委实憋不住了,小声道,“你有几分把握?可有什么计划?提前说与我听听呀,待会我也好配合下你。”
穆玄英仍是那冷静模样:“见机行事。”
萧云星点点头,又等了半晌:“没了?”见穆玄英当真不打算继续开口,他又崩溃道,“这叫哪门子先发制人,这不是先行归西吗?”
穆玄英倒确有一番盘算,眼下却是无法与他言说。闻言非但没笑,反而心事沉沉地叹了口气。
“云星,不要怕。”末了,他拍拍对方的肩,“会出去的。”
“你一定会出去的。”
萧云星听着,只觉得这话莫名耳熟,仿佛就在不久前,穆玄英也对他说过相同的话语。
那时的穆玄英又做了什么?他竭力回想,蓦地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他愕然:“怎么回事?将军?”
穆玄英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原以为,魂魄之体,点穴之法应是无法奏效的。”不过总归是达成目的,他便也不再纠结,“前路太危险了,我亦无十全把握,自不能让你跟着。”
想不到最后竟被自己人摆了一道。萧云星深呼吸,几近有些哀求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若觉得我聒噪,我再不说话就是。将军,我是有用的,求你别扔下我!”
他的声音里已有了哭腔:“娘把我扔下了,师姐也把我扔下了……我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
穆玄英听他质问,同是无言以对。
世上的爱憎皆是不对等的,有时到了一种极致,似乎界限也并不如何分明。
萧云星不明白那些仿佛厌憎般的选择实是出于亲人浓烈到极致的爱意,他始终是被动着选择,也别无选择。
于是被迫凭靠爱意活下来的人,只余终生无法除去的梦魇,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锥心泣血,诘责自问。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莫雨。
“别哭了。”他向萧云星妥协了,无奈道,“我也只封住你一炷香的功夫罢了,若是顺利,你来时我已将事情解决,若是棘手,你再来帮忙也不算迟。”
萧云星一哽:“真的?”
穆玄英点点头:“就当我去探探路,横竖我已有定魂珠相护,就算蛛母元气已然恢复,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我。你可放心了?”
萧云星这才彻底把眼泪收了回去:“你……你可不要骗我,我很容易上当的,钱都被骗走过好几十两。”
“……”穆玄英道,“绝不骗你,否则任你去找谢盟主告状,成吗?”
萧云星满意了:“那你去吧,小心为上!”
穆玄英笑得无奈,在萧云星殷切目送下转身继续朝深处走去,笑容却渐渐褪了下来。
曾几何时自己似乎也同这少年一般,而今,也是他不得不骗人的时候了。
他确实无甚把握,更不能让萧云星见到与蛛母已成一体的云戈。穆玄英握紧手中剑,步子加快,跑了进去。
唯有速战速决了。
这巢穴他不曾来过,与先前那处倒是大同小异,只是蛛网较之更为稠密,几乎将整个洞窟挂满缟素。
穆玄英走了一路,犹如身处一个巨大且诡异的灵堂,奇怪的是,却并未发现一只蜘蛛。它们曾经无处不在,此刻却浑似人间蒸发。思及客栈时所见,那些细小蜘蛛所吐的蛛丝仿佛对蛛母的躯体另有修补之能,此刻不见影踪,蛛母定然所伤匪浅。
诚如云戈所言,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穆玄英怀抱决然,复行许久,终于在地穴最深处找到了那个庞大畸形的身躯。
惨月泻入一线,与它交织拥抱。而它不再是娇滴滴的红衣女郎,也不是飒爽爱笑的云戈,甚至不具备人类又或者蜘蛛的形态,而是彻头彻尾变成了一滩难以形容的烂肉。
无数的手脚自那坨肉中探出,死寂的,像一个个已然认命的人,只不过簇拥着勉强活着。
又或者,那已然不能称得上是“活着”了。
穆玄英屏住气息,悄然靠近。可真靠近了,瞠目之余,又有点无从下手。
肉坨间穿梭着密密蛛群,它们显得繁忙无比,无暇顾及来人。或是因眼下无人对它发号施令,或是对定魂珠的气息避之唯恐不及,它们只当没看见穆玄英,匆忙地钻出来,又匆忙地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