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立侍皆覆鬼面,刀斧持身,有礼而淡漠道:“请示凭契。”
穆玄英望着门后之景,有些讶异:“你知道我要来鬼市?”
莫雨从袖中取出一份契据,连同穆玄英的那份一同丢给入口的不闻士,道:“自有那通天晓地的本事,不光知道你要来此,还知道你想来寻一样东西。”
穆玄英瞠目,显然是不信的:“真的?你竟是那神仙么?”
鬼面侍者核验完毕,扬声道:“尊客二位,请——”
莫雨但笑不语,末了抬步往里走去。
穆玄英不死心,一路小跑追上,探着头,左右开弓着问:“神仙哥哥,那你说说,我是来找什么的?”
莫雨始终不答,穆玄英却也没有坚持多久,不多时,注意力便被这一市琳琅尽数吸引。
这烂柯鬼市三年一开,为这一纸契据,散尽家财者有,劫掠屠戮者有,有因缘逢机者,便有无缘顿足者,不单为那一场豪赌竞卖,似乎更多还怀着某些江湖身份的证明。
此间无月,一盏盏或明或暗的灯火却照得犹如不夜之天。两人站在灯河桥头,长街中往客无数,却比溪明镇的熙攘更为有序,摊贩主人同是鬼面相覆,狰狞森森,迎来送往的生意却极富人间烟火。无数奇人异士藏于街巷,凭一腔喜好张罗着三年一度有缘相逢的买卖。
穆玄英探在桥头张望:“这便是过三途川,上奈何桥了?”
莫雨却也顺着他道:“走,去向孟婆讨碗汤喝。”
穆玄英弯眉一笑,拉起他,几步过桥跑进了人堆之中。
“缭绫缭绫,上好的缭绫。应似天上月,簇雪胜纨绮!”
“龟兹的乐师,回纥的歌者,雅客知音,赏光则个?”
“算卦十文,算卦十文。生老病死,富贵桃花,知君天命,赋尔顺昌!”
“金乳酥、透花糍、七返膏、巨胜奴,新鲜出炉,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大侠,尝一个?”
穆玄英一路逛来,感觉周身已被食物混合着脂粉熏染入味,堪称十分迷人,偶有女郎高楼掷果,见他不知所措,掩唇笑得暧昧轻狂。
他面皮酥薄,已是快要碎了,正欲再去寻些旁的新鲜,忽见街角处,三三两两聚了圈人,似在围观投壶,忙又拉着莫雨凑了过去。
场地之中,置一对双耳贯壶,一壶中稀疏插着三矢,一中壶口,双矢贯耳。反观另一壶,除一矢中口,其余尽皆散落。几乎是毫无悬念,全然压倒性的一局。
随着最后一矢而落,乐工击鼓,场中司射宣:“俞少侠三败,颂女侠三胜,得彩!”
线外负长弓的少女长舒一口气,从摊主手中取过一颗颇为精巧的彩球,递给自己肩上兴奋异常的小奶猫:“喏小家伙,我也算是不负所望了。”
另一旁的少年无奈道:“姐,你也可怜可怜我啊!”
少女笑得粲然,仰首一甩高束的长发:“走走走,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穆玄英目送那姐弟二人离开,蓦地拉住莫雨,严肃道:“哥,我也要试试。”
莫雨失笑:“别把人家的壶砸坏了就行。”
莫雨此言并非纯粹的调侃,自入浩气盟后,得谢渊如亲子待,教导甚严,他自幼重剑习手,时至今日,臂力恐比普通弓兵更为恐怖。但投壶偏又不全同于射箭,自然不是力气越大便越讨得好处。
两人耳语间,摊主已将新的彩头捧上。红绸之上是个塑工天巧的泥人,泥浆经调和后盈白如瓷,其人劲装长发,纵马回首,虽不曾着色,却胜在纤毫毕现,更不论那一双眼瞳,望向众人,竟带了些睥睨众生,宛若鲜活的味道。
摊主道:“吴郡名塑杨大师遗作,诸位可有兴趣?五十银为定,三局胜二,单局全中贯耳者,可得此彩。”
虽是巧物,却非如斧刃兵器可作傍身用,又不同遗卷孤本意义非常。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也散去了大半。独独穆玄英闻言,将手举得老高:“在下愿试!”
莫雨道:“你喜欢这个?”
穆玄英笑笑,却不作答。
摊主拱手道:“敢问少侠贵姓。”
“免贵姓穆。”穆玄英回礼,但见四下寥客散尽,又道,“若是此局无旁人相应,又当如何?”
摊主笑道:“少侠不必担心,在下自当相陪。”
当啷一声响,却是惹得二人一惊,双双转过头来,正对上司射不知所措的视线。她手中铜锣中搁着百两银锭,一旁的莫雨松了松腕缚,淡道:“既无好胆之辈,但与君一战。”
双壶前,白线后,两人各执四矢而立,此间尽皆烽火气息。
鼓声止,穆玄英先发一矢,正中壶口。
司射道:“有初十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