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几乎同莫雨的手同时落下,司射倏尔一愣,忙又道:“有初贯耳,得二十筹。”
穆玄英同是分外讶然,转头望向莫雨,对方神色淡然,竟瞧不出一丝端倪。他满怀狐疑,又发一矢,旋中壶耳,方才终于喘出口气来。
但这口气未及尽出,莫雨那边竟再中壶耳。
一时间,停留的过客竟变多了些。
穆玄英还有哪里不知,莫雨这便是有心为之的了。
余下二矢,亦皆不理想,他手劲颇大,更有一矢收不住力,竟又从壶中弹了回来,幸好被他一个眼疾手快捞住,方才不算闹出笑话来。即便如此,仍有过客兴味冲冲,戏道颇有郭舍人之风。
莫雨却是乘胜追击,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如此百发百中的精绝射艺,穆玄英也不免跟着众人拊掌半晌,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哥哥?
穆玄英放下手中竹矢,颇有些无奈道:“……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
莫雨听出他似有挫败之意,只微微笑道:“胜负未分,乾坤未定,又何必如此垂头丧气?”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发矢者,感弦闻声,比起依赖目力,何妨听一听风的声音?”
穆玄英一怔,莫雨已重新取过竹矢,不再多言。
鼓声又起,开第二局。
穆玄英转了转手腕,开局先手,掷出第一矢,此次手感尚佳,正中壶耳。
莫雨仍是那副四两拨千斤的模样,一矢中耳,如同只看似闲庭信步的独狼,爪牙却何等锋利。
穆玄英深吸一口气,继而极尽轻柔地放平呼吸,莫雨的穷追不舍让他渐感压力,本是引以为豪的目力,竟无端觉得有些不甚明晰起来。他控制着力道掷出手中竹矢,却不知为何,觑准的耳口竟偏斜了些许,箭矢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磕碰在耳壁,极尽凶险,又将将坠下。
穆玄英一颗心悬起又放下,再见莫雨,一矢已落,正中壶口,却蹙眉轻轻转动着右腕,似有些不适。
穆玄英忽地想起方家小公子曾同他道的一些过往,莫雨的这只手,就是在那些他意识全消的过往中受下的重伤。
这只手,挽弓百石,把覆鱼肠,曾挥毫书意,也天善奇技淫巧。若非秦素问软了一颗心肠,一切的一切,恐便也作绝响。
“谢采的匕首掷来时,他原是想抓住你的。”
方子游的话言犹在耳,虽已时过境迁,每每思及,仍能令他眼眶发红,心口桎痛。
莫雨似有所感,转首望来。他目光沉沉,有如实质,语调虽是轻柔,却隐有狂澜:“怎么?这便要认输了?”
他又是何等傲岸之人呢?
“你是不是饮醉了?”穆玄英垂眸,转而笑道,“从小到大,总要赢你一回。我见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收拾好心情,沉下思绪,再出手时如有神助,竟把把皆中壶耳,端得是金玉满堂,全壶胜出。
围观看客蓦地爆发出一阵叫好,连摊主与司射竟也同喝。
鼓声起,最后定生死局。
穆玄英定而再定,竭力让自己不受外界干扰,指腹辗转揉搓着竹矢,凭肌肉与手感锻刻着先前几把时的记忆。瞬而发矢,复中壶耳。
摊前灯烛烧至尽头,发出声噼啪声响,陡然熄灭。众人眼前霎时一暗,连带着穆玄英亦蹙起了眉。
拊掌声自一旁响起,穆玄英转身望去,正见莫雨拾箭俯身又起。他难得大笑出声,同是望来,眼神中竟还有些野猎般的兴奋:“不错,尚可一战。”
见他如此笑,穆玄英却是心头一凛。
竹矢在指间盈盈一转,莫雨笑罢,又道:“但你不会以为,这就能赢下我了罢?”
在一众看客提醒下,摊主取出新烛,正要点燃,便就在这昏暗之中,竹矢在空中划过记不及捕捉的弧度,随着当啷声响,精准扣入壶耳内。
看着莫雨缓缓放下的左手,一直议论纷纷的人群竟是顷刻间鸦雀无声。
莫雨望向摊主手中的灯烛,似笑非笑道:“原也是没什么必要的东西,不妨再熄掉一盏。”
这下原本沉默的人群齐刷刷倒吸一口气,终于炸开了锅。
穆玄英只觉得眉角似有根筋突突跳个不停,眼下几乎被莫雨架在火上烤,除却背水一战,也没有别的退路。
他在昏暗光线下竭力捕捉着方向,双眼渐而眯起。
就在这时,他突兀地捕捉到了一丝花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