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萧绥一直乘轿往返于衙门与公主府,今日也不例外。她懒懒散散的弯腰坐进轿厢里,帘子垂下的刹那,后背不由自主的挺了起来。
浪荡纨绔的颜色褪去,她又恢复成了个千锤铁,百炼钢,眼睛里尽是阴寒肃杀。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尽了,其余的唯有“等”之一字。
萧绥自衙门回府后换了马,径直奔向城郊的驻军大营。营中不似市井逼仄,天高地阔,极目无垠,任凭她策马扬鞭肆意驰骋。
乌金宝马踏雪而行,疾如奔雷,寒风扑面而来,冷冽刺骨,却又舒畅无比。
这些日子被困在波诡云谲的朝堂,她看腻了笑里藏刀的嘴脸,也听厌了言不由衷的奉承。此刻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恍惚中只觉得灵魂挣脱了枷锁,在长久的压抑过后,终于得以酣畅淋漓的大口喘息。
绕着营地飞驰数圈,她勒住缰绳,放慢速度。
叶重阳瞧准时机,纵马上前:“主子,大理寺那边传了信,说高聿铭暗地里正四处疏通,想把他儿子高钦从牢里捞出来。”
萧绥微微蹙眉,未及作声,叶重阳便又接着补充:“高钦这事若细究起来,罪名可大可小,毕竟他当时并未得手。如今大理寺打了他三十板子,又关了这么些时日,瞧着那意思,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放人了。”
萧绥微微扬起下巴,眼底凝着霜:“三十板子,也太便宜他了。那日若不是我及时出面制止,但凡贺兰瑄出个什么好歹,北凉立刻便有了向我大魏出兵的借口,到时候两国重燃战火,要流多少鲜血,耗多少银钱。”她话到此处,叹了口气,无奈而痛切的摇了摇头:“一想到此处,我就恨不得立刻军法处决了他!”
叶重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主子说的是,那高钦嚣张跋扈惯了,平日里肯定没少祸害人。”
这句话提醒了萧绥,她蓦然侧过头,看向叶重阳道:“重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官司。他为人如此放肆无忌,平日里定然少不了仗势欺人。你若真查到了苦主,便告诉他们,如今靖安公主做主,若有冤屈要申,无论大小,尽管去大理寺状告,我萧从闻替他们撑腰!”
叶重阳抱拳领命,嘴角掠过一丝畅快的笑意:“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萧绥以为叶重阳当即会离去,余光却瞥见他身形不动,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抬起头,极目远眺前方白茫茫的雪原:“还有何事?”
叶重阳抬眸看她一眼,迟疑着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件事,属下掂量再三,觉得还是该与您知会一声。属下听府里人说,这几日贺兰瑄一直在向旁人打探与您有关的事情。”
萧绥闻言,不禁拧起眉心:“与我有关的事?”
叶重阳认真地一点头:“尤其是您那病症,问的格外仔细。他如此殷勤询问,属下不由得疑心,他莫不是存了什么不良企图?”
萧绥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
贺兰瑄入府已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这段时日她与贺兰瑄打过数次照面,几番接触过后,她对贺兰瑄的看法已然有了改观。
心底最初的警惕早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异乡人的怜惜与关照。
在不伤及自身的前提下,她并不介意向他释放出几分善意。然而此时此刻,叶重阳的提醒却使得她刚放下的戒备再次萌生。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蓄谋。献媚不成,便换上一副柔顺可怜的模样,在她面前示弱低眉,步步靠近,讨她欢心,引她动怜。可念头才起,脑海中便浮现起贺兰瑄那双布满伤口的手——红肿皴裂,血痕斑驳,与那双清澈得几乎有些过分的眼睛。
那眼神太真,真得不像是能藏得住深意的人,让人很难将“机关算尽”四个字安在他身上。
萧绥仰头望天,呼出一口长气。
朝堂之事已令她心烦意乱,眼下贺兰瑄这头又起风波,她心底的烦躁顷刻又加深了几分。
她再无耐心细想下去,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在乌金飞跃而出的瞬间,她头也不回地对叶重阳大喊:“暂且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再来禀报。”
声音被凛冽的风刮散,她的人影已如一支劲箭射出,须臾便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贺兰瑄抱着刚刚采买回来的香料,笑意盈盈地回了公主府。
鸣珂的伤势好了大半,此时正缓步在屋里来回走动,见他满面春风地进门,不由好奇问道:“公子今日出门做什么了?如此高兴?”
贺兰瑄将东西放到桌上,语气颇轻松:“出去置办了些东西。”
鸣珂慢吞吞地挪步上前:“这些……您买的是什么啊?”他随手拆开桌上一只油纸包,眼见其中香料香气馥郁,奇道:“这又是什么?味道这样好闻?”
贺兰瑄忙不迭的伸手将那纸包抢回来,藏宝似的护在怀里:“你别乱动,这是我专程配的香料,一颗一颗挑的,可别弄洒了。”
鸣珂瞪大了眼睛:“香料?”他的表情简直像在看一个疯子:“现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香料比黄金还贵,咱们哪里能用这么奢侈的东西?”
他们随身携带的银两,皆是在北凉时从每日柴米油盐中一点一滴攒下来的救命钱,从未敢轻易挥霍。
贺兰瑄垂眸,犯怯似的,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包边缘:“不是给咱们用的。”
鸣珂拧着眉追问:“那是给谁?”
贺兰瑄低头静了片刻,话未出口,耳根倒是先泛了红:“是给公主的。”
自从那日从宝兰口中得知萧绥患有离魂症后,他的心头便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始终沉甸甸地搁着,怎么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