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阴鸷转瞬即逝,皇帝面色平缓,让郑化刹那以为自己未老先衰,眼睛不行了。
“郑卿,朕许久不曾与姑母把酒言欢,不知姑母身体可还好?”
身侧十二画屏极尽奢靡,上绘美人起舞,姿态柔媚,衣袖翻卷。
比之更为柔媚靡丽的,是那伴随丝竹鼓磬的踏歌声,少年们嗓音不似成年男子浑厚,低而婉转,清和悦耳。
郑化又要流汗了,母亲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府中家令又买了几个貌美奴隶。
陛下究竟何意?郑化索性把烫手山芋丢给母亲,邀道:“近来府中得几坛好酒,不知陛下是否愿意赏光,品鉴一番?”
“皇姐与姑母相谈正欢,”皇帝笑了笑,“朕现下入席,恐怕突兀。”
“不突兀,不突兀,”郑化连连否认,“陛下驾临,臣家中蓬荜生辉。”
“郑卿这般说,朕倒是不好推辞。”
言罢,郑化眼底露出喜色,连忙引着皇帝绕过屏风至正厅。
丝竹声骤然停下,唯独角落拍鼓的少年最后才看见皇帝,手上动作一时忘了停。
“砰”一声后,满室寂静。
寿安惊愕地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心虚的儿子,便知是何缘由,只顿住刹那便引皇帝上座。
她乃先帝胞妹,姜云翊怎么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故而不过片刻便自然地谈笑起来。
寿安与太后关系一般,有心给长乐推荐驸马人选,也过不了太后那关,不若送面首给她,若得宠指不定能在陛下那讨个官做。
前朝晋阳长公主与皇帝情谊深厚,便推荐过自己的男宠做郎官。
寿安也想依葫芦画瓢,插个自己人在皇帝身边,谁知道这十几个人上来,姜容婵只是含糊其辞道:“都不错,容我再看看。”
见皇帝坐下后,抬眸扫了眼姿容各异的少年,寿安连忙开口。
“这一水儿的俊俏郎君,长乐都快挑花了眼,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带谁走,不若陛下瞧瞧哪个有贵相,堪配长乐?”
姜云翊沉默片刻,胸口起伏,缓声问:“挑花了眼?”
他闭了闭眼,蓦地笑了一声。
“看来姑母颇会投阿姐喜好。”他眉目平静,转头看向姜容婵,“阿姐最喜欢哪些,不若都带回去。”
都带走,路上杀起来方便。
姜容婵还未开口,寿安便推了推愣在原地的蓝衣少年,转头笑吟吟道:“阿婵,我方才见你似乎多看了卫七几眼,不若带他回去伺候。”
“姑母,我——”
姜容婵望着膝行上前,跪在脚边的蓝衣少年,半晌说不出话。
那一袭蓝衣宽大到不合身的地步,腰带束紧后,细腰宽肩格外惹眼,兼之特意做旧泛白的布料,不似面首,倒似落魄读书人家的小公子。
寿安当初买下他,就是看中这带着书卷气的可怜。
卫七伏于地面,额头触碰公主鞋尖,哪怕看不见,也知抵着额头的冰冷物什乃蓝田美玉。
他哽咽着。
“奴自从来长安,便日夜思念楚地风光,今日见殿下,一时思乡,竟泣涕不已。”
姜容婵眼神微动,“你起来说话,你是哪里人?”
“回殿下,是南郡人。”
寿安闻到一丝动摇的味道,笑道:“啊呀那不就在高阳国治下,真是颇有缘分。”
话音落下,皇帝牙关紧咬,忍不住想摸腰间佩剑。
曲意逢迎的卑鄙小人,配不上他阿姐。
姜云翊倾身,死死盯着那只碰到女人裙摆的手,眼底冷然,淡声道:“抬头。”
卫七心底一喜,口中恭维之语还未出口,便听见皇帝道:“你读过书?”
闻言,卫七忍不住瞥向姜容婵,低低道:“承蒙先高阳王心慈,给回乡的士卒不少银钱,家父便让奴读些书,可后来家父病重,辗转来长安求医,就……”
他说着说着便要落泪,一滴泪珠落在女人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