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别亲远涉
柏氏老夫人的房中,郎中仔仔细细地诊断过病情之后,惋惜地连连摇头,“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先生,郎中前辈,无论如何,您都要想想办法,救救我的外祖母,求求您了!……”墨菡声泪俱下,向着老郎中哀求声声。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小姐,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唉,……”
老郎中唉声叹气地出门而去……墨菡则一直都是痴痴愣愣地呆坐在床边,眼望着额头处被层层粗布紧紧地包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外祖母,望着她那苍老却可亲的面容,想着自从只身带着丫环金若投奔到府上,外祖母把自己娇宠得如珍如宝,给予自己的万般的呵护与疼爱,行行苦泪,不住地溢满她的面颊,犹似珍珠断线般簌簌地洒落个不停。
“金若,你在这儿替我好生看护外祖母,我出去一趟。”墨菡说完,站起身来,拭干眼泪,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走。
“小姐,你要去哪里呀?金若陪你去吧?”
“不用,你只管好生陪着外祖母即可!”墨菡依旧没有回头,回答金若之声,也是异常的刚毅果决,直截了当。
韩素萧自后园回到房中以后,心内总是禁不住阵阵暗自窃喜,“这老太婆肯定活不了多久了,看你嵇墨菡今后还倚仗何人?”同时她又不免隐隐地有些害怕,害怕曹纬回来后不会放过她……就在韩素萧正自一个人在房中喜忧参半、茫茫然无所适从之时,猛抬头,她却看到墨菡独身一人,面色冷如冰霜,不容分说地推开她房内所有丫环、婆子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就闯进了她的屋里。
韩素萧意识到不妙,刚要喊叫,却不料素日里文静如水的墨菡,火起来,速度竟会如此之快,只眨眼之间便冲到了她的近前,二话不说,抬起手来,“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打得那韩素萧两腮火烧火燎的疼,鲜血顺着嘴角直淌,而后,墨菡仍觉冲天的怨恨无处宣泄,便又伸出手去,揪起韩素萧胸前的衣襟,撼声说道,“韩素萧,你好恶毒,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韩素萧一双惊恐的眼睛,只顾定定地盯着墨菡那张美丽却又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的脸,骇得张了半天嘴,却终于没敢再放肆一句。那是因为彼时彼地,彼形彼势的状况下,她已真真切切、确确实实地从墨菡的眼底深处捕获到了无休无尽的杀机。一个无父无母、被这世道逼得无路可走的人,如若置之死地而后生,难免会做出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思想至此后,韩素萧浑身上下禁不住陡然一阵莫名地战栗……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墨菡打完她后,轻蔑地朝她一阵鄙夷万般的冷笑,而后便轻抹云鬓,一甩衣袖,急转回身,依旧飒然冷笑着,快步扬长而去……
墨菡回到柏氏老夫人的房中时,沛王曹纬的母亲周氏夫人,闻听这件事情以后也特地来此探视,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的柏氏老夫人,想着柏氏年轻时在自己面前那种冷傲、决然的样子,如今竟至落到这般田地,心内也不禁一阵百感交集。如果说她恨柏氏,肯定也曾经有过,她二人同侍一夫,可柏氏却一直仗着自己是曹林的正室夫人,而视周氏如浮风般轻忽。但不管怎样想来,柏氏却从不曾生过害人之心,不是一个坏女人……
“外祖母,……”墨菡按照辈分也尊称周氏一声外祖母,并给她行了一礼。
“墨菡,……”周氏起身拉住墨菡的手,看着她如花的容貌,身世却是如此的凄苦,不觉心内一软,眼圈儿发红,“墨菡,这些日子以来,外祖母我疏于对你的照顾,让你受委屈了……”
墨菡没有做声,只是看到周氏竟然能够为她们祖孙俩流下几滴同情的眼泪,心内多少还是有些错愕的。
“墨菡,素萧是有些太不通情理,不过你要是能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想,也许就不会觉得她那么可恨了。她是家中庶出的女儿,又很小就没了亲娘,出嫁前在娘家,也没少遭人白眼和欺凌,又加上如今,她与你舅舅成亲都快满六年了,却连个孩子都养不出来,所以她就开始担心、忧虑,就变得越来越忌妒,越来越暴躁,她害怕你舅舅纳妾,她忌妒所有美貌的女子,她变得都快不正常了。”
墨菡依旧没有做声,而是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周氏的掌中抽了出来,一个人安静地回坐到外祖母柏氏老夫人的床榻边,轻罗小扇,给沉睡中的外祖母驱散一些暑气。
“墨菡,……”周氏的面色虽即刻便笼上了几许尴尬,虽然感觉到,她自己好像一直都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但她还是想再继续啰嗦几句,“墨菡,你还没有长大,还不知道我们身为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多苦,外祖母只想劝劝你,等你舅舅回来时,不要把实情告知于他,这样,我们这个家才能消停些。”
墨菡转脸看了看周氏,才终于彻底地明白她来到这里,说了这许多话的最终目的,但是墨菡却仍然还是没有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话语回答给周氏。
周氏觉得很无趣,便敷衍了几句“好好照顾柏氏老夫人”的话,起身告辞走了。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柏氏老夫人在昏迷了整整三日之后,一直衣不解带地陪伴在她床边的,她的外孙女墨菡,突然间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外祖母的嘴唇和手指稍稍有了一丝丝的抽动,墨菡激动得赶忙喊着金若,“金若,你快过来,你看,外祖母她,她动了,她终于能动了……”
“是呀小姐,老夫人她能动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金若高兴地竟然“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面朝着门外,一个劲儿地向上苍祷告、谢恩。
“金若,你去倒碗水来,我想喂外祖母喝点儿水。”
“好的,小姐。”金若只一会儿工夫便把水碗端来递给了墨菡。
墨菡小心地把一小汤匙水凑近柏氏老夫人的唇边,但是柏氏老夫人的嘴唇,其实只是轻微的有些抽动,却依然闭合的很紧很紧,根本就不可能张开。
墨菡失望地把水碗递回金若的手中,怅然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流下。
“金若,外祖母都三天水米未进了,我好害怕外祖母她,她这么大年纪、她……”
“小姐,你要往好处想,说不定再过两日,老夫人就能张开嘴巴用些汤饭了呢!”
“金若,我心里好恨哪!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去杀了那韩素萧!”墨菡眼中噙着泪,一阵阵热血直冲头顶。
“小姐,你千万不能冲动,等王爷回来了,自有公论。看那韩素萧还能猖狂几时!”
沛王曹纬已经离府半月有余了,距离他回府的日子肯定是屈指可数了。
韩素萧一人独居楼阁,片刻都不敢再到楼下的园子里去走动。一是因为她的婆婆周氏夫人已经发话,命她在屋内闭门思过。再者冷静下来之后,她还真的有些惧怕了,她害怕万一墨菡的外祖母果真就此一命呜呼,她的丈夫曹纬得知真情,盛怒之下,真有可能会恩断义绝,把她赶出沛王府。她如今甚至害怕想到,墨菡那恨不得把她燃为灰烬的眼神,事到此时,她才想明白,原来她自己不过是一个貌似恶煞,实则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而那嵇墨菡才是一个敢以命相搏,真正有血性之人。
“启禀老夫人,王爷从京城回来了。”听闻仆人一声禀报,周氏夫人欣喜地赶忙起身,在丫环、婆子的陪伴下,一直迎候到府门以内,欢迎自己的儿子曹纬平安回转家门。
“母亲,儿回来了。”曹纬一如往常一样,见到自己的母亲后深深一礼。但周氏夫人弯腰扶起他时,却分明地注意到,儿子曹纬的面上总是莫名携带着几分怒气,而且还隐约暗含着些许恐惧之色。
“纬儿,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请先到厅堂,儿再与您细说。”曹纬命左右人等全且退下,敞阔的厅堂之内只剩下他和母亲周氏二人。
“母亲,您可知,我们曹家的江山,我们的大魏国,没有了!”曹纬说完,“呜、呜……”连声,大哭不止。
“儿啊,这到底是出了何事?快快说给母亲听!”周氏闻言,直惊得目瞪口呆、张皇失措。
曹纬极力地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接着言道,“母亲,那司马昭不知何故,猝然间就亡了,贼子司马炎大逆不道,居然带剑入宫,强逼我主皇帝曹奂退位,封陈留王,出宫居于金镛城。逆贼贾充、裴秀齐力辅佐司马炎登基为皇帝,建国号‘大晋’……我们大魏国四十多载的基业休矣!呜呜呜……可叹我祖父曹孟德斩黄巾、讨董卓、诛袁绍、灭吕布、平刘表,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才终于奠定的大魏国万里锦绣江山,今日……今日却被别人收入了囊中,被司马氏窃取了!呜呜呜……”
“啊!……”周氏惊闻此事之后,直骇得毛骨悚然,一下子便瘫坐在地,“儿啊,那,那你的沛王之位呢?难道也被罢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