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没有,但以后会怎样还不得而知,恐怕也只是早晚间的事了,呜呜呜……”
“唉,就算王位被罢免了也没什么!儿啊,母亲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只要保住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便好。好了,就先不说这些了,儿啊,你一路劳顿,一定早就饿了吧?莫要再为这些朝政上的事,徒然地忧心难过了,母亲马上就吩咐厨房,去给你准备晚饭。”
“母亲,儿我根本就不饿,我想先去给太夫人请个安。”曹纬也终于止住悲声说到。
周氏一听自己的儿子曹纬提到柏氏老夫人,慌得她面容即刻就又失去了常态,“儿啊,太夫人她身体挺好的,你才回来,还不着急去看,若不然这样,等你休息一晚,明晨,等到明晨,母亲陪你一起去看她吧。”
“母亲,难道说我不在时,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曹纬是何等敏锐之人,言谈话语之间,就早已从自己母亲的脸上看出了几许异样,忍不住起身,急切而又警觉地问道。
“没……也没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呢,母亲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想叫你先歇息歇息。”
曹纬并不再与母亲答话,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厅堂后,就径直健步奔往了柏氏老夫人所居的楼阁。周氏见状,慌乱得手足无措,无奈之下,只好派丫环急跑着,赶紧去给韩素萧报信,她自己则一路追着儿子曹纬,也来到了柏氏老夫人的房内。
毋庸置疑,柏氏老夫人房中一片凄然惨淡的景象,令心情早就已然坏到极点的曹纬,一下子就暴怒不止,“墨菡,你告诉舅舅,你外祖母因何至此?”
墨菡抬眼看着曹纬,苦泪满眶,愤然地说道,“舅舅,去问你的王妃吧!她最清楚!”
“果不出我所料!……”曹纬吼哮一声,扭头便走,一路上以风掣雷行般的步速,直接就冲进了韩素萧的屋内。韩素萧其实早已闻报,说是自己的丈夫曹纬回来了,彼时,她正自一个人躲在卧房里,心虚胆颤,吓得浑身直出冷汗。事到如今,她确实、真的,非常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她已经有些后悔,后悔当初自己冲动之下的莽撞行为了,因为她太害怕面对曹纬了,她不知道她自己到底能够以怎样的说辞和理由来应付、答对曹纬才好。
“韩素萧,我问你,你对太夫人都做了什么?还不给我从实说来!”
韩素萧根本就不敢抬眼直视曹纬的眼睛,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但口中却仍然还在强词夺理地、小声为她自己开脱着,“王爷,我……我不是有意的,谁想到那老太婆那么不禁磕碰,……”
“哼哼,……”曹纬怒视着韩素萧冷哼了两声,“韩素萧,本王爷今日连动手打你,都嫌脏了自己的手。来呀,速速与我备下笔墨,我要休了这毒妇!”
“王爷,你就饶过素萧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韩素萧哭跪在地,抱住曹纬的大腿不住地装可怜,哀求不止。
“饶了你?你心肠歹毒、欺老凌善,我与你夫妻情分到此为止,还不速速与我滚出沛王府!”曹纬说罢,气汹汹一纸休书扔在韩素萧的近前,而后扭回身去抬脚就走。无论韩素萧再怎样连哭带号地求告,曹纬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一甩袍袖,迅速而又果决地离开了,离开了这间“仪凤阁”,离开了他和韩素萧曾经共同生活了近六载之久的大婚之地。
“纬儿,你不能这样绝情,不管怎样,素萧都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就这样休了她,让她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周氏夫人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在厅堂怒冲冲落座的儿子曹纬,赶忙不遗余力、言简意赅地劝说着,“纬儿,你就饶过素萧这一回吧,她自小就没了亲娘,如今她的父亲也不在了,你若休了她,她可就再没一个亲人了!……”
“饶了她?母亲,难道非要等她把府上的人都害死了,才肯惩罚她吗?司马炎已经登基做了皇帝,司马氏一族近枝个个封王,朝廷马上就会昭告天下。您可别忘了,宣王司马懿最小的儿子司马伦,不光是司马炎的亲皇叔,还是太夫人的亲外甥,柏夫人的亲儿子,如今当朝被加封为琅琊王,权倾一方。倘若将来,他问起此事缘由,我们该如何作答?”
“这,……”周氏闻听儿子之言后,不禁心内暗自发颤,便只得哽住了咽喉,再无言语替韩素萧求情。
“王爷,老夫人她睁开眼了,……”曹纬听到喊声,见是墨菡的丫环金若,兴奋地跑了进来,连声向他禀报着喜讯。
“此话当真?”曹纬面上一阵欣悦,随即便跟着金若一起,再次走进了柏氏老夫人的房中,来到了她的病榻前。
曹纬看到柏氏老夫人那尽力睁开的双目,早已散乱无光,但似乎像是看清了,面前眼泪汪汪注视着、看护着她的,正是她自己视为“心肝宝贝”的外孙女,嘴角抽动了几下,好像有话要说,却连“啊、啊”之声都发不出来,看着表情,像是想对墨菡笑一下,可是面部肌肉却僵硬的根本连动都不能动……这是柏氏老夫人自那日受伤昏迷近八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让她还有些许留恋的世间了……
“外祖母、外祖母、……”墨菡声声凄厉的哭叫,被这个暗淡的黄昏传得很远很远!
外祖母是继她父母之后第三个离她而去的、她最亲的亲人。如果“痛哭”能道尽她内心所有的苦和怨,如果“礼让”能让这不公的世道,对她这个弱小女子,多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那么她的心,也不会冷得如入冰窖,如临寒渊。
哭罢多时,墨菡双膝跪在外祖母的榻前,连叩三个响头,而后便旁若无人,怒愤愤起身,飞步下楼而去。
曹纬似乎看懂了墨菡要意欲何为,于是也赶忙转身、紧随其后走下楼阁。
曹纬猜得没错,墨菡已经心痛得失去了理智,她的速度快得连惯于上马征战的,年富力强的沛王曹纬,都有些追赶不上。
“仪凤阁”是墨菡最终的目的地,韩素萧,是她最终要算以总账之人。
此时的韩素萧,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狂枭和不可一世,听到柏氏老夫人去世的消息,见到嚼齿穿龈、怒瞪着杏眼,登上楼梯的墨菡,她吓得早已如丧家之犬一般,只恨爹娘少给她生了两条腿,顺着二楼的楼窗鬼祟地爬下后,顾不上跌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撒腿就跑。
墨菡彼时早已把“仪凤阁”外间屋里的镇宅宝剑从墙上取下,握在手中,见惜命孬种韩素萧跳窗而逃,她不顾曹纬的再三劝阻,“腾、腾、腾……”跑下楼梯,提宝剑直追韩素萧而去。
“小姐、小姐,金若求求你,住手吧,小姐……”路上,墨菡被追赶而来的金若抱住了双腿,跪地央求她千万冷静。
“金若,你起开,我今日若不杀了那韩素萧,替外祖母报仇,誓不为人!”墨菡倔强的泪水奔涌而出。
“小姐,杀人是要偿命的,金若不想看着小姐死!”金若依旧紧抱着墨菡,不肯松手。
“哼哼哼,……”墨菡仰天一阵空灵的冷笑,“我还会怕死吗?我的亲人都死了,独剩我一人孤冷冷地活在这个人世,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金若,你松手,……”墨菡的声音已有些歇斯底里。
“小姐,金若就是不能看着你去送死,你还有金若,金若是你的亲人,你还有潘岳公子,他也是你的亲人……”无论墨菡怎样挣脱,金若拼死都不肯松开她的手。
听到金若提起潘岳,墨菡的心就像被刀削斧剁般痛不欲生!想想那年初秋,府上初识,二人缱绻羡爱、互订鸳盟,是何等的惬意美好。然而风云突变,短短半载,她便家遭灭顶之灾,从此与潘岳云泥有别、恍如隔世,彼此再也没有了一点儿讯息……
“金若,我好恨这个世道,那司马昭害死了我的父母,毁了我的一生,我嵇墨菡今生不报此仇,枉在世间为人!你松手,让我先雪眼前之恨,以慰我外祖母在天之灵。”
“不,金若就是不放小姐走,不管小姐心里有多少恨,金若都不想看着小姐死。”
墨菡与金若执拗间,曹纬也早已追到近前,他听着墨菡那信誓旦旦、誓死复仇的话语,看着她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少女,被这残酷的人世摧残得狰狞外露……曹纬那颗原也很悲凉、也很无望的心,遂止不住跟着阵阵酸楚难抑、悲从中来。
“墨菡,听话,把宝剑给舅舅,韩素萧那样的人,不值得你拿命去抵。”
墨菡无奈,宝剑“呯、啷”一声落地,而后,她便把身子紧紧地匐在金若的肩上,撕心裂肺般放声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