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冷笑,无人上前。
他便自己坐下,慢慢喝了起来。米香、焦香、水汽、烟火……所有味道在舌尖交融,化作一股暖流,直入心脾。
喝完,他轻叹:“可惜你们不懂。这碗粥里,有母亲的牵挂,有孩子的期盼,有战乱中的希望,有孤老者的尊严。你们要灭的不是火,是人心最后的光。”
七人沉默。
忽然,最年轻的那个抬起手,摘下了兜帽。
露出的是一张少年的脸,苍白而憔悴。
“我……我记得。”他喃喃道,“我娘也这样给我煮过粥。她说,只要好好喝完,病就会好……可我没喝完,我就走了,去修无情道……我以为那样才能强大。”
他声音颤抖:“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那一口没喝完的粥。”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终于,第二人摘下帽子,第三、第四……到最后,七人全都露出了真容??全是少年,最大不过二十,最小约莫十五六岁,眼神空洞,却藏着未干的泪痕。
旅人站起身,一一递上碗筷。
“现在补上,还不晚。”
他们颤抖着接过,喝下第一口,便有人跪地痛哭,有人抱头痛嚎,有人喃喃呼唤“娘”。
旅人静静看着,直到最后一人放下碗,才轻声道:“你们没有背叛道,是道背叛了你们。真正的修行,不该让人忘记回家的路。”
七人最终留了下来,成了第一批“悔悟者”。他们拆了灰袍,改穿粗布,每日轮流守灶、挑水、教孩童识字。那口曾象征“寂灭”的黑锅,被熔铸成一口新锅,刻上四个字:“回头是火”。
日子一天天过去,归火居不再只是一个地方,而成为一种存在的方式。
有人在星辰之间架起“归火桥”,以炊烟为引,连接断绝往来的星域;
有人将《炊事心经》刻在陨石上,任其漂流宇宙,等待有缘人拾起;
还有人发现,某些极端之地,如永冻星、岩浆海,竟也出现了微弱的火光??那是被困亿万年的灵魂,终于学会用残躯点燃最后一根柴。
旅人依旧每天煮粥,但他不再是一个人。
孩子成了他的小帮工,李寡妇常来帮忙晒米,玄戮每隔三个月便带回一批新学徒。那口老灶越来越旧,锅底厚积焦痕,可火始终不灭。
某夜,他又梦见了妻子。
她站在厨房里,背影熟悉,正在搅粥。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我回来了。”他说。
她笑了,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你煮的粥,味道和他一样。”
“他是谁?”
“我等了一辈子的人。”她转过身,面容模糊,却温柔如初,“也是你。”
他醒来时,窗外星光如雨。
他知道,小龟从未离开。
它化作了每一口锅中的咕嘟声,每一片灶台上的余温,每一个喝粥人眼中的光。它不再需要形体,因为它已活在千万人的心跳里。
多年后,荒星更名为“归星”。
归火居扩为“万家灶”,不再有门墙,不再有首领,只有无数炉火日夜不息。孩子们从小学习的不是御剑飞行,而是如何控制火候;老人们讲述的不是飞升传奇,而是哪一锅粥最香。
而旅人,在一个寻常的清晨,坐在门槛上喝完最后一碗粥,缓缓闭上了眼。
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因为他嘴角带着笑,而那口老灶,依旧在响。
风拂过稻田,掀起层层金浪。
新的种子随风而去,落在战火熄灭的土地上,落在孤儿紧抱的锅中,落在某个母亲梦里的碗沿上。
锅还在响。
火从未熄。
人间烟火,便是最高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