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对这些攻击一一作了回答。他发表了《答西尔维斯特·普里利奥》(8月底出版[14])。4月,又撰写《解答》(8月出版),逐条捍卫他在《九十五条论纲》里的主张。4月底,他还参加了奥古斯丁隐修会的海德堡年会,听取大家对《九十五条论纲》的讨论意见。5月中旬,路德回到维登堡。
1518年5月30日,路德通过施陶皮茨送给教皇一本《解答》的手抄本,并第一次上书教皇说:
至圣圣父,我知道正在流传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有些朋友诽谤我于圣座前,好像我在力图贬低天国宝钥和教皇的权力,因而我被斥为一个异端分子、叛徒,数不清的其他罪名向我袭来,足以使我耳为之鸣、眼为之跳,但我心安之本是心地清白。……
不久以前,开始了圣年大赦赎罪券的说教,而且迅速发展到这些说教者以为利用圣座的名义就可以信口雌黄,使人听到他们宣布的意在嘲弄神权的这种恶意的异教谎言而为之心惊。……当我得知这类事情时,我为基督的荣誉怒火中烧,如果有人这样说也好,我热血沸腾。我认为,如果不是为了引起一些高级教士对这些弊端的注意,我就不应该介入这一事端。有些人看眼色行事,而另外一些人则加以嘲笑,并以各种方式对之做出解释。因为,对圣座名义的畏惧和被驱逐出教的威胁是无所不能的。最后,我认为最好不事苛贵,而以对其理论提出疑难准备同他们论争的办法反对他们。因此,我提出我的论纲向学者们挑战,请他们用众所熟知的口头或书面的形式予以讨论。……
现在,我将做什么呢?我不能承认错误。
路德在信的末尾写道:
至圣圣父,我匍匐在您的脚下,我本人和我所有的一切都听您发落,由您随意处置。我的案件取决于圣座的意志,我得救还是死亡,由您决断。不管怎样,我承认圣座的声音就是基督通过您讲的话。如果犯了死罪,我绝不能拒绝去死,因为“大地是主的”,大地上的万物也是主的,荣誉永远属于主。阿门。[15]
对于此信,责难颇多。这封信是在路德还没有与教皇决裂的情况下写的,免不了要说些当时人常说的对教皇恭维的话,不应苛责,但可贵的是,他仍然坚持《九十五条论纲》中的立场,明确表示“不能承认错误”。
罗马教皇决定制裁这个“傲慢的维登堡僧侣”,于1518年7月7日传路德于60天内来罗马受审,传票就贴在贴过《九十五条论纲》的万圣教堂的大门上。路德8月7日收到传票,第二天立刻写信给他的朋友——萨克森选侯的秘书施帕拉丁(1484—1545年),请求选侯保护。施帕拉丁立即将此事报告萨克森选侯弗里德里克和马克西米连皇帝。
当时选侯和皇帝正在奥格斯堡出席帝国议会,讨论反对土耳其人问题。教皇的代表托马斯·维奥(1470—1553年,因生于那不勒斯附近的加埃塔镇,又称卡杰坦镇;后因崇拜托马斯·阿奎那斯,改名托马斯;多明我会士,1517年成为红衣主教)向议会提出,每50户德国人出一名壮丁,教士交出收入的1/10,俗人交1/20。帝国议会历数教廷对德国的横征暴敛,拒绝卡杰坦的要求,同时决定每个领圣餐者两年以内至少交出1/10个古尔登,给帝国枢密院而不是教皇,供反对土耳其之用。[16]这件事说明德国民族情绪继续高涨。萨克森选侯表示支持路德,皇帝也吩咐选侯“小心照料那位教士”。教皇不得不慎重行事,于9月11日取消传路德去罗马受审的决定,改由卡杰坦在奥格斯堡就地解决。9月22日,萨克森选侯离开奥格斯堡,行前留下两名官员负责照料路德,并向他提供20古尔登的费用。
10月7日,正在患病的路德克服困难到达奥格斯堡。两天以后,卡杰坦派人劝说路德承认错误,重新回到教会中来,这样即使是异端也可以不以异端分子论处。12日,路德在弗格尔的家里见到卡杰坦。卡杰坦要他承认错误,路德说应该给予时间考虑。13、14日,双方继续会见。卡杰坦十分傲慢地说,他是教皇的使节,要像老子那样教训他,不再与他进行公开或私下的单独会谈,还表示“他什么也不愿听我讲,除非是我不愿意讲的‘我承认错误,我撤销前言,我承认错了。’”路德拒绝承认错误,坚持《九十五条论纲》是正确的,没有违反基督教的道理,并预感到有被开除出教的危险。据路德分析,他们之间的主要分歧有两点:一是关于功库问题,赎罪券与主、耶稣的功库有无关系;二是圣礼中的信的问题(路德主张施行圣礼必须先有信,否则便不成其为圣礼)。10月20日晚,路德愤然离开奥格斯堡,10月31日回到维登堡。
10月25日,卡杰坦写信给萨克森选侯,说路德根本不是来讨论问题的,而是为了散布他那反对罗马教廷的谬论的,所以,应当把他送交罗马,至少应当把他赶出萨克森选侯的辖区。同时,卡杰坦给罗马写信,要求发布一个教令说明有些关于赎罪券的指责不是事实。11月9日,教廷果然发布一个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敕令。路德当即指出,这种敕令根本无助于赎罪券问题讨论的深入。
11月18日,路德写了一份孤陋寡闻的教皇转呈见闻广博的教皇的声明和一份给未来宗教会议的声明。这两个声明标志着路德思想的新发展,他开始绕过当权的教皇向“见闻广博的教皇”和“未来的宗教会议”申诉,迈出了与罗马教廷分手的重要一步。难怪他在一封信里说:“真正的反基督者控制了罗马教廷。我认为他比任何土耳其人还糟糕。”
12月7日,萨克森选侯在给卡杰坦的回信里表示,没有证据证明路德是异端分子,所以既不能将他送交罗马,也不能把他驱逐出萨克森,问题没有解决以前他应留在维登堡。
大致同时,路德把他与卡杰坦的会见经过写成材料,以《奥格斯堡纪实》之名出版,向广大群众公布事态的真相。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11月底,教皇派萨克森选侯驻教廷代表、教皇司库查理·冯·米尔蒂茨为首的、包括教廷高级官员在内的一个调查团,带着对萨克森选侯表示敬意的“金玫瑰”和教皇的亲笔信前往德国,希望在反对路德和征收反土耳其税两个问题上得到萨克森选侯的支持。米尔蒂茨发现教皇在德国非常孤立,用他的话说有3/5的德国人支持路德。机灵的米尔蒂茨不敢公开自己的教皇代表身份,却谴责赎罪券贩子特泽尔和普里利奥的言论过分,经奥格斯堡(可能在这里见到卡杰坦)、纽伦堡,年底到达萨克森。1519年1月5、6两日,米尔蒂茨在阿尔滕堡的施帕拉丁家里见到路德。他称赞路德年轻,劝他回心转意,对教皇忠顺,最好给教皇写一封信承认赎罪券对赦免教会法的惩罚还是有用的,同时号召群众尊重教皇。路德答应让步。1月6日,米尔蒂茨举行告别宴会,含泪亲吻路德的面颊,3月3日,路德给教皇写了第二封信,但没有寄出。信里说:
至圣圣父,命运再次迫使我这个世上微不足道和渺小的人修书圣座。愿您代表基督慈父般地倾听我,您的可怜羔羊的祈求。圣座的司库,尊敬的查理·冯·米尔蒂茨,在这里以圣座的名义向弗里德里克选侯严厉指责我对罗马教会和圣座的失礼,并要我公开承认错误。
得悉此事,我感到难过。我为罗马教会的荣誉竭尽心力竟被如此歪曲,教会首脑也考虑欠周和存心曲解……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我的著作如此广为知晓,并在众人心里扎根,现在却被要求简单收回。不行,我们日耳曼民族及其文人学者,在此理智觉醒的盛世,完全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因此,我绝不能有承认错误的闪念,虽然我在其他方面尊敬罗马教会。还因为承认错误只能更加声名狼藉,并为众人不齿。
……圣父,现在我在上帝面前声明,我绝无丝毫用任何方法攻击罗马教会或圣座权威的念头,或用阴谋伤害它。我要庄严声明,除耶稣基督一人,即万能的主以外,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东西凌驾本教会权威之上。所以,不要相信那些造谣中伤路德的人。倘若我的对手收敛其愚蠢的夸夸其谈,我也高兴地同意不再提赎罪券问题并保持沉默。另外,我将出版一本小册子告诫人们尊敬罗马教会,不把那些愚蠢的罪恶行径归咎于它,或者不要像我那样严苛,对教会太过分。我相信这样做能够弥合分歧。[17]
路德这封信的基调是与罗马教会“弥合分歧”,没有公开否认教皇的权威,只是对教皇做了一些让步。例如,承认他对罗马教会“严苛”、“太过分”,同意在赎罪券问题上有条件地“保持沉默”,劝人们尊敬罗马教会等。路德也许有动摇,但没有投降,没有上“犹大之吻”和“鳄鱼眼泪”的当。他再次表示,“绝不能有承认错误的闪念”。他劝人们尊敬罗马教会,但声明耶稣基督凌驾于教会权威之上,实质上仍然坚持了他在《九十五条论纲》里提出的原则。
此后几个月,路德为弄清教皇权的来龙去脉,认真研究了历史和教令集,准备迎接新的斗争。
三、莱比锡辩论
罗马教廷里以红衣主教约翰·厄克为首的强硬派,决定撤回以米尔蒂茨为首的调查团,与路德举行公开辩论。
公开辩论于1519年6月27日至7月15或16日在莱比锡举行。这是一次由世俗当局而非宗教权威安排的辩论会,显然得到萨克森选侯和巴伐利亚公爵(约翰·厄克的上司)的同意,意义重大。莱比锡当时属于阿尔贝廷系的萨克森公爵区,其当权的乔治公爵仍然忠于天主教会,反对宗教改革。路德的亲友理所当然地对他的安全感到担心。所以,路德及其追随者卡尔施塔特、梅兰希通、约那斯和阿姆斯多尔夫等人,在维登堡大学校长巴尼姆公爵(波美拉尼亚公爵)的亲自陪同和200名手持长戟戴着头盔的学生的武装护送下,乘两辆马车(卡尔施塔特带有大批书籍,自己乘一辆马车,其他人合乘一辆),于6月24日到达莱比锡。约翰·厄克带着一名仆人,已于6月22日先期到达。
莱比锡的空气十分紧张。一位目击者这样描写路德一行到来后的情景说:“在维登堡大学学生投宿的旅店里,店主吩咐一个男子手持长戟站在桌旁以便在莱比锡人和维登堡人发生口角时维持秩序,我去书商赫尔比波利斯开设的旅馆进餐,亲眼看见那里也有类似情形……鲍姆加滕少爷在餐桌上激烈反对这些维登堡人,这位店主不得不加以制止。只要那里住有维登堡人并与他同桌就餐,就得用长戟迫使他遵守秩序。”由莱比锡市民组成的卫队,身披甲胄,手持精良的武器,从上午7时到9时,下午2时到5时,每天两次出来维持秩序。[18]不过,整个说来,莱比锡的局势有利于天主教一方。萨克森公爵设宴招待约翰·厄克,给予大量馈赠,而路德两手空空,被视为异端分子,走到哪里人们就躲避开。路德自己也说,莱比锡人把他们看成最厉害的敌人,既不欢迎也不访问我们。
6月27日,辩论会正式开始。首先举行隆重的仪式,许多伯爵、修道院长、骑士和各阶层人士纷纷前来旁听。莱比锡大学的大厅容纳不了这么多人,辩论不得不改在乔治公爵的宴会大厅里举行,由76名武装的市民负责警卫。路德一方在座位前挂起圣马丁像,厄克方面的座前挂着圣乔治像,周围坐着各自的支持者。卡尔施塔特首先与厄克辩论自由意志问题,由爱尔福特大学的代表担任仲裁。一星期以后,即7月4日至13日,厄克与路德相遇,双方就教皇权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最后几天也辩论了炼狱和赎罪券问题。路德提议由爱尔福特和巴黎大学的代表担任仲裁,遭到对方拒绝。最后不得已,由乔治公爵主持辩论会,他决定让神学家和教会法学家担任仲裁。7月14日和15日,厄克与卡尔施塔特又进行了辩论。一位名叫彼得·莫泽拉努斯的辩论会参加者,后来在给朋友的信里写道:厄克身高体壮,气势汹汹,给人的印象不是一位神学家而是一位屠夫或武夫,在辩论中强词夺理,一再错引对方的话,力求压倒对手;路德纤弱消瘦,几乎能数出他身上的骨头,但镇定自若,讲话清晰明确,谙熟《圣经》,不断引证希腊文、希伯来文,他手持一束鲜花,辩论激烈时就看看它,闻闻它。[19]
厄克的目的是引诱对方上当,使对方自己承认是异端分子。辩论会的一位名叫赛巴斯梯安·弗罗舍尔的参加者在日记里写道:
我在莱比锡辩论会上亲自听到一件事,这事是当着乔治公爵的面发生的;这次辩论会他经常出席,并总是聚精会神地听发言。有一次,马丁博士在约翰·胡司问题上受到沉重压力,便对厄克博士讲了这样的话:“亲爱的博士,胡司派的主张并非全盘皆错。”于是,乔治公爵以全体听众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喊道:“上帝保佑,这简直是洪水猛兽!”并且双手叉腰,直摇晃他的脑袋。这是我亲自听到和看见的,因为我几乎坐在他的双脚与当时任维登堡大学校长的波美拉尼亚公爵巴尼姆的双脚之间。[20]
对此,厄克在给霍赫斯特拉登的信里沾沾自喜地写道:
我们最近在莱比锡召开了一次辩论会,从各地来的最渊博的学者荟萃一堂。辩论结果(赞扬、荣誉和光荣属于上帝!)来自维登堡的一派人的声誉,就是在普通人中间也一落千丈,而在学者中间则几乎扫地以尽了。您一定已经了解到这些人的鲁莽灭裂,了解到他们是如何的愚昧无知,如何的胆大妄为,怙恶不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