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今虽海晏河清,而漕运仍有弊病。南粮北运,促进通商,皆仰漕渠。迁延数千里,多有堵塞,舟楫不通,耗蠹甚重,百姓为之嗟怨。欲使漕路永通,国脉昌隆,何术而为善?此二惑也……”
策问二关乎漕运,如何使运河永远畅通,兴隆国运,需要考生献计献策。这结合时事他们亦有所料,佟惜雨放松下来。
“斯二事关江山,一为教化之根本,而为社稷之安危,论其先后,陈其损益,朕将亲阅焉。”
最后女帝又问,女子为官重要还是漕运重要,言明先后原因,到时候她会亲自阅卷。
好家伙。
听到“朕”,佟惜雨又紧张起来。
殿外寒风呜呼,殿内炉火噼啪,考生笔走墨落,或灵泉奔涌,或沉思肃重,佟惜雨处在其中之一,心慢慢静下来,按照自己的想法下笔。
她绕过开放女子科考的正确与否,其实着重落笔如何使女子在科考之下才尽其用,更好地为我朝建下丰功伟业。
因佟惜雨想去吏部,所以她着重强调完善考课晋升,明确考第不等的赏罚标准。考功司不是一言堂,应一再审核官员功绩,且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完备的外部监察人员,打破男女偏见。她还提出升迁不倚仗年资辈分,而是应该凭其自身功绩。
不公的经验的确会让她明晰吏部的缺陷在哪,该如何改善弊端。
虽是冬季,但殿内因为人多,反而渐渐热得如同那红火摇曳的炭盆或香烟袅袅的熏炉,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她光滑白皙的额角和秀挺的鼻梁,佟惜雨不得已放下笔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汗。
若是埋头答题,她几乎感受不到殿前高位投射过来的犀利目光。但此刻,佟惜雨只是擦汗休息几秒,就隐约可见上位者若有若无的视线关照。
低叹之时,坐在她前方年长的男性考生突然全身抽搐,生怕他出事,佟惜雨屏住呼吸,神经仿佛绷成一条直线。
不能被影响。
重新握紧毛笔,她强迫自己埋头继续写。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名考生突然转头看她,胡子拉碴,目光凶狠,起身朝她尖叫:“一介弱质女流,见识短浅,手无缚鸡之力,妄求功名,岂可委以重任?简直荒谬!”
说完便扑过来,抬脚要踢翻她的考案,好在佟惜雨有所防备,拿起自己正在写的策论慌忙退开几步。
木案倾翻飞来,笔墨四溅,为了不影响她身后的那位考生,抱着纸笔的佟惜雨想抬脚挡住撞来的案几。奈何书案砸来的位置过高,佟惜雨慌忙背过身的情况下,腰背部还是狠狠挨了一击,狼狈地倒在地上。
殿内一片惊恐的哗然,四周的侍卫也反应过来,迅速控制住还要攻击其他女考生的疯子。
但祸已酿成,佟惜雨只包住了自己写的一张策论,其余的纸张尽毁,腰背受伤之外,她的衣服上全部沾了黑墨。
完了。
佟惜雨心一沉,就在认为自己要与这场制举彻底无缘时,太女冯憬陌着人前来将她扶起。
“莫慌张。”冯憬陌语气里充满安抚,“去偏殿换身衣服。”
还能怎么办?
佟惜雨只得照做,她腰背剧痛一时间竟直不起身来,几乎被胥吏抬着进了偏殿。宫人取来了上好的棉袍,佟惜雨缓了缓,配合地换上新衣,仍是疼得说不出话。
好在胥吏机灵,心有灵犀地又重新把她架回考场,把她放到已重新安排好的书案面前。
中场已过,目前她只有半篇策问二的作答,且那张写的考卷已经被自己攥皱,需要重头来过。
佟惜雨眼圈红了几下,竭力平复情绪。她果断将写过的考卷也弃掉,重新铺纸重新写。
这一次,她即使感应到上位寸步不离的目光威压,也无心应付。前途面前,只有自己。
冬季日暮早,殿里早早添了灯。在佟惜雨刚写完策问二时,倒计时的三根蜡烛被呈上来。胥吏燃上第一根时,佟惜雨重新铺了一张纸,开始讨论策问三,女子为官和漕运疏通孰轻孰重。
在考生陆陆续续离场时,殿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佟惜雨手开始发冷,一烛燃尽时她才开篇半张。
这种将事情排个先后的策问,一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解答更加稳妥,却不够出彩。
反正来都来了,佟惜雨思虑半天提笔缓慢,见第二支蜡烛燃了一截,才心一横,选择了前者更加重要开始论述。
没有人跟她说,她情况特殊,会被有所照顾考试时间延长。所以,她跟所有人的考试时长还是一样的。
殿内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寥寥无几。殿内清冷,但腰部的疼痛愈发严重,佟惜雨汗涔涔的无暇擦汗,却在汗滑落下巴时用袖子一抹,继续写。
再一抬头,第三支蜡烛燃了一半,佟惜雨还差两段收尾。看烛光时,她才瞥见主位上只剩下了常御史和冯砚修。常御史在打盹,冯砚修则直直望向她,深潭般的深眸依旧看不出情绪。
佟惜雨匆忙低头,继续书写。
烛泪即将淹没最后一点星火,殿内的考生只余她一人。交卷时,常御史朝她竖起大拇指,回来的冯憬陌朝她肯定一笑,唯有冯砚修淡淡瞥她一眼,又目中无人般移开了视线。
“寡人本打算再给你留些时间去写,”冯憬陌感慨,看向冯相,“奈何冯相坚持道,考试什么情况都会有,若没有这等处理事情的能力,也没有必要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