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皓月那间简陋的下房里,放了一堆和周遭格格不入的物件,青玉笔山泛着温润的光泽,成套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各色颜料,还有光滑的杭绸、五彩的丝线。
皓月很久没碰笔了,写字作画都生疏了很多,她忍不住想练习一下试试手感,坐在木桌前,素手研墨,淡淡的松烟墨香弥漫开,她闭上眼睛回忆清江府的书房。
狼毫小楷蘸饱了墨,悬腕落笔,起初还有些生疏,几个字之后,刻入肌肉的记忆便苏醒了。笔锋流转,勾捺之间自带清雅,笔迹全然不似闺阁常见的柔媚,一笔一划尽显风骨。写着写着,她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眼前的困境,全心全意沉浸在横平竖直,疏密有致的笔墨世界。
只有字看起来有些单调,皓月略略思索,便画了一幅墨兰,兰叶葳蕤舒展,挺拔有力,兰花寥寥数朵,芬芳清冷,整幅字画如同出自大家之手。
在一笔一画之中,皓月暂时挣脱了现实的桎梏。窗外月色朦胧,随着最后一笔收尾结束,她孤寂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屋里素云早就睡熟了,皓月身边只有满室的清冷和心头寂寥。
夜色如墨,李志修的书房也还亮着灯,柳姨娘在旁边侍奉,试探着对李志修问道:“妾身听闻,您要亲自查问环儿的功课,女儿家的事,怎敢烦劳老爷?”
烛光下,李志修眉宇间带着几丝疲惫:“大哥与我闲谈时,说静儿告诉他,在鲁家的赏春宴上,别家闺秀个个才艺出众,唯有我们二房的女儿。。。。。。”他语气沉了几分:“相差甚远。”
柳姨娘心头一紧。
“大哥劝我说莫要整天只关心文儿,两个女儿的教养上也要多费心才是。”李志修叹气道:“佩儿倒也罢了,哪怕她大字不识,也有她娘和外祖家为她筹谋未来,可是环儿。。。。。。除了我这个做爹的,还能指望谁?总要她有些自己的真本事,盛名在外,才有机会谋得好前程,你看安国公府的长女,纵使有凤命贵女这样的箴言,安国公夫人不还是用尽全力培养。”
这番话像暖流一般流淌过柳姨娘的心田,她原以为李志修是觉得李环玉学业不精让她丢脸了才督促,现在看来,他是真心疼爱李环玉,为她筹谋未来。有这样的父亲,就算自己这个生母使不上力,女儿的未来也不必太忧心。
“外面的事妾身帮不上忙,府里的事定当尽心。”柳姨娘柔声道:“从明日起,妾身一定日日督促环儿好好用功。”
“如今才督促,已是迟了。”李志修摇头叹息:“当初在外宅,觉得环儿不过是外室所出,不必太过苛求,如今看来,竟是耽误她了。”
柳姨娘忙道:“环儿天资聪颖,只要肯下功夫,定能后来者居上。”
自此后,柳姨娘日日督促李环玉在学业上用功,不让皓月代笔。天光未透亮,李环玉就被柳姨娘从锦被里挖出来,女师在琴案旁指导她练琴,李环玉不情不愿的抚过琴弦,只发出不成调的曲音。她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皓月,查验琴艺要当场弹奏,无法找人替代,她只能在女师的注视下忍着枯燥练习一遍又一遍。
晨起练琴后,李环玉吃过早饭向睡个回笼觉,被柳姨娘压着坐在紫檀桌前开始练字,雪浪纸铺开,李环玉握着笔,练琴练得手腕酸软,写出得字歪歪扭扭,,她朝着要去休息,柳姨娘却说什么不同意:“你爹爹说了,你现在加紧练习都已经晚了,你还不肯好好用功,辜负你爹和我的苦心。给我好好练习,写得有样子为止。”
好不容易熬到午膳,茶饭尚未落胃,柳姨娘已经摆上点茶的一应器具,茶筅、茶盏、茶饼。李环玉看了就烦,心不在焉,不是注水太急就是击拂无力,出的雪沫稀疏可怜;最需要耐心的刺绣,针脚也依旧粗糙,看得柳姨娘心口发闷。
没两天李环玉就开始叫苦不迭,今天头痛明天腰痛,躺在榻上哼哼唧唧。柳姨娘一见她这样,刚硬了没几天的心肠又软了下来,想着女儿家身体娇弱,或许这几天这么严苛是真的把她累着了,结果又放松了管束。
李环玉暗暗让皓月在下房里作出一幅字画,一幅绣品,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至于琴艺和点茶这种要当面演练的,她只能想办法看能不能称病推脱。
皓月很快按照李环玉的要求把字画和绣帕做出来交给她,李环玉把绣帕交给女师,字画是要交给李志修亲自过目的。
女师接过绣帕,蝶恋花图样鲜活,配色雅致,针法细腻,堪称上品。只是女师略一扫,就知道李环玉找人替代,这帕子上的功夫,和李环玉平时展现的针线功夫简直云泥之别。她不动声色向李志修禀报道:“三小姐进益颇大,女红已是上好。”
李志修面露满意之色,女师退出书房。李环玉资质平庸,心浮气躁,懒散随性,根本扶不起来。她既然找人替代,女师也乐得交差,不过是领一份束脩,在这种根本不懂爹娘苦心的人身上费那么多心思干嘛?
书房里,李环玉过来呈交字画,李志修一展开画卷,寒梅凌霜而立,墨色浓淡相宜,枝干以浓墨画就,花瓣以淡墨轻染,题跋处的几行题字,笔致清丽,结体舒展,墨韵生动,笔挺的风骨和凌寒的梅花相互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