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班主任叫嵇承扬,应该是项往在八岁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会告诉他“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成立的,也是第一个告诉他“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人。项往高中毕业后,有机会就去看他,直到后来嵇承扬因为车祸去世。去世的时候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他和老婆结婚、生育都比较晚,女儿才五岁。
或许真的是命运使然,但这四个字对于项往来说太残忍了。
家里还是爷爷那时候留下来的老房子,很多年没有人去翻修和养护,已经塌了很久了,没办法住人。项往住在学校的保安室里,有个保安算是他的表叔,帮他打了几天掩护。
“今天真热。”傍晚后,表叔抬起衣领扇着风走进来,外面的热气也带了进来,“你在吃饭?”
项往把用保安室里的小电锅做好的菜放在桌子上,说:“给你做的。”
对方动了动鼻子,说:“味道不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项往换好衣服,把书折起来放好,说:“我去上厕所。”
“嗯你忙你的。”
项往上完厕所,在门后面的水龙头下面洗手,有几个男生走进来,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带头的那个很胖,个子比较矮,边走边说:“变态回来了?”
项往没管他,洗好手往外走。
另外几个人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墙面上。项往穿的是短袖短裤,衣服外面的皮肤被晒黑了一点点,和别的位置形成很明显的差别。脊背撞在墙上,他比其他人都高,挣扎了几下,衣服边缘往上推了一点,晒黑的分界线露出来。
有个男生夸张地说:“你怎么这么白?”他掀开项往的裤子,将半截大腿露出来,肌肉紧紧绷着,那条腿很漂亮,每一块肌肉都和生物书里画的一样标准。
“松开!”项往用手肘撞了一下卡着他肩膀的人,吼了一声。
“*你大爷的敢**的打我,你想死了是吧?”被撞的那个人踢了一下项往的腰,这个人不是同性恋,也对男人的身体没有想法,后面的话单纯只是出于直男的对于同性的羞辱,他对项往骂道,“你**的死变态要j8有什么用?你有种站起来给我看看,我打得你这辈子都是个软货。”
“哥,你在做什么?”
陈不来很轻很轻的声音钻进了项往的耳朵,他的脑子突然“轰”一声响了一下,他没有办法再思考,只有从心底而生的恶心与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他不知道陈不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高中男厕所的门口,也没办法冷静地去思考他后面的行为会不会对陈不来造成心理阴影——他总是会考虑很多东西。
听觉中出现那些人对于他的性征的羞辱早已习以为常,但在这种恶毒而直白的羞辱里,此时又加入了他同父异母的六岁妹妹清澈而好奇的疑惑,或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对于从小就刻意地回避一切未成年甚至成年女性接触的项往来说,就是一盆刺骨的冰水浇在了他的头上,扯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喉结不停地在颤抖,奋力压抑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无奈、不解和愤怒,他的全身都在发抖,像一个病人,或许是一个癫痫的病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思绪仿佛飘在空中,无法挣脱一切枷锁的绝望和无力感不断地掐紧他的心脏。
“松开!”项往用力挣脱开缠在他身上的手脚,在理智全无的情况下,一拳打在了按着他大腿的人头上,其他人本来要去重新按住他,就看到他抬起手,左手用力落在了一根断掉的金属铁条上面。按下去的力气太大了,铁条瞬间捅穿了他的手掌,血从手背“簌簌”地喷了出来。
陈不来的眼睛被人遮住了。
“我*!”有人骂了一句,“平时闹闹就算了,你们有病吧他都快高考了还这么弄!你们知道他模考分有多高吗?还能怎么办快去叫老师啊……”
项往将手从铁条里取出来,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疯狂地掉落在地上。
跑吧……
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会死,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死是什么?死是“享福”。
他跪坐在湖边,一头扎进了水里。身体不断地往下沉,鲜红的血则在不停地向上浮。
当时已经很晚了,地平线吞掉了最后一点日光。项往睁开眼,看到水面上铺下来的,柔和的光。
我不想死。
我要活着。
我凭什么不活着。
项往自己从水里爬上来,手完全僵住了,他又去了医院,一周后参加了高考,最后成了理科市状元,全县都挂着祝贺项往的横幅。
……
“我知道……失去才是常态。”项往低哑的声音显出疲惫,他抬手,将手落在贺劭脖子后面的疤上面,“我每次去看嵇老师,都能看到他的办公室或者家里放了很多花,是他以往教过的学生送给他的。后来他去世了,我再去看他,墓地里总有几束新鲜的花。陈不来总跟我说,她想妈妈……我想救陈婉云,可是她也死了。你是……最重要的,我害怕,我睁眼闭眼,我每天……都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