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栾沂在画室找到谢清衍时,他正蹲在墙角撕胶带。透明胶带在指尖转了两圈,啪地粘在画板边缘,把那张画了一半的《操场落日》固定住。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侧脸投下道锋利的阴影,连带着那颗痣都显得比平时冷硬些。
“又在补画?”季栾沂踢了踢他脚边的画筒,里面露出半截折断的炭笔。上周谢清衍跟人在器材室打架,拳头挥到一半被他拽住,后退时撞翻了画架,这张画就裂了道斜斜的口子。
谢清衍没回头,指尖沿着胶带边缘压出整齐的棱:“不然留着当纪念?”他声音里带着点笑,却没什么温度。季栾沂知道他还在气——那天打架是为了抢回被抢走的速写本,本子里全是季栾沂的侧影,被那帮人翻得卷了角。
季栾沂蹲下来,抢过他手里的胶带:“我来。”指尖触到谢清衍的手背时,两人都顿了顿。谢清衍的手总带着点凉,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季栾沂却偏喜欢碰,尤其喜欢看他被烫到似的缩手,又被自己拽回来的样子。
这次谢清衍没缩,任由他把胶带在裂口处缠出歪歪扭扭的十字。“像只蜘蛛。”他突然说,视线落在季栾沂发旋上,那里沾着片干掉的银杏叶——早上打扫卫生时季栾沂爬树够羽毛球,蹭了满头的叶子,谢清衍帮他摘了半天,还是漏了这片。
“总比你那道疤好看。”季栾沂抬头时鼻尖差点撞上他下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点青草香。谢清衍昨天去后山写生,裤脚沾了不少苍耳,刚才季栾沂帮他摘的时候,发现他后腰有道新伤,结痂的地方还泛着红,像是被树枝刮的。
谢清衍果然皱眉:“又看哪儿?”
“看你是不是又偷偷打架了。”季栾沂故意往他后腰探手,被谢清衍攥住手腕按在地上。画室的地板刚拖过,凉丝丝的渗进校服,季栾沂挣了两下没挣开,反而被他按得更紧。阳光从谢清衍肩头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安分点。”谢清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哑。季栾沂突然发现他睫毛很长,垂下来能遮住瞳孔,明明是威胁的话,被这睫毛一挡,倒像是在撒娇。他忍不住笑出声,却在下一秒僵住——谢清衍的拇指正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疤,那是去年被碎玻璃划的,谢清衍背着他跑了两站地去医院,一路上都攥着这个位置。
“别碰。”季栾沂偏过手,心跳得像撞鼓。每次谢清衍碰这道疤,他都觉得像有蚂蚁顺着血管爬,痒得人发慌。
谢清衍却没松,反而俯身凑近了些:“栾沂,你信轮回吗?”
季栾沂愣了。这问题太突然,像从画里掉出来的怪句子。他想笑谢清衍神神叨叨,却在看到对方眼里的认真时,把话咽了回去。谢清衍的眼睛很亮,尤其是在画室这种半明半暗的地方,总像盛着点碎光,可此刻那光像是沉了底,只剩下片深不见底的黑。
“你看这画。”谢清衍突然松开他,指着那张《操场落日》,“上周裂的口,现在补好了。可你记得吗?三个月前,它也裂过一次,就在同一个位置。”
季栾沂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胶带下面隐约能看到层旧的胶痕,颜色更黄些。他明明记得这张画是上个月才开始画的,怎么会有三个月前的裂痕?
“你记错了吧。”季栾沂伸手去摸那道旧胶痕,指尖却被谢清衍按住。
“我没记错。”谢清衍的声音发颤,“还有上个月,你在图书馆摔了跤,膝盖磕在台阶上,疤现在还在。可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同一个位置摔过一模一样的跤,连裤子破的洞都一样。”
季栾沂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画架上,发出哐当一声。他膝盖上确实有块浅疤,是上个月摔的,可谢清衍怎么会知道去年的事?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没认识。
“你到底在说什么?”季栾沂的声音也抖了,他突然想起很多怪事——谢清衍总能提前知道他想说什么,每次他要犯错,谢清衍都像未卜先知似的拉住他,还有谢清衍抽屉里那本速写本,里面画的全是他,从春天到冬天,可他们明明是秋天才认识的。
谢清衍也站了起来,比他高出半个头,阴影把季栾沂整个罩住。“我被困在这里了。”他说,“困在这个秋天。”
蝉鸣声突然从窗外涌进来,吵得人耳朵疼。季栾沂这才发现,今年的蝉鸣好像特别长,从开学叫到现在,都快十月了,还在叫,像永远停不下来的钟摆。
“你看那棵梧桐树。”谢清衍指着窗外,“上个月十五号,你在树下捡了片枯叶,夹在我的笔记本里。这个月十五号,你还会去捡同样的叶子,放在同一个位置。”
季栾沂冲到窗边,那棵梧桐树的叶子确实黄了大半,风一吹就往下掉。他记得自己确实捡过枯叶,可谢清衍怎么知道下个月的事?
“还有三天。”谢清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到下个月十五号,你会跟人在器材室打架,为了抢我的速写本。我会去拉架,然后撞翻画架,这张画会再裂一次。”
季栾沂猛地回头,撞进谢清衍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痛苦、恐惧,还有种他看不懂的温柔,像被雨水泡透的棉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怎么知道?”季栾沂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谢清衍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是块已经变形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沂”字,边缘被磨得发亮。季栾沂认出这是去年学校运动会的纪念牌,他丢了很久,以为找不回来了。
“这是第七次了。”谢清衍说,“每次轮回,我都会找到它,然后送给你。可你每次都在同一天弄丢。”
季栾沂捏着那块金属片,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过来,冻得他指尖发麻。他突然想起谢清衍后腰的伤,想起他总能准确说出自己下节课要走神,想起他速写本里那些“未卜先知”的画——原来不是未卜先知,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季栾沂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金属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你为什么不早说?”